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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家庭风暴(2)

离婚,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我是正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如今要丈夫把我休掉?!这是什么世道!

震惊,愤怒,痛哭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以后的路。思来想去,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死,似乎更体面些。

默默地,她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衣物放在一个角落。是的,她不应该再呆在这个家,她得离开。

她垂下红肿的双眼,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低声对丈夫说:“离吧,办完手续我回趟老家。”她的眼睛没有光,人瘦了一圈,苍老了许多。

李叔叔极力安慰她:“看如今这形势,不执行政策恐怕要受皮肉之苦和公开批判的侮辱。不过你放心,你以后的生活我安排好,我会养你到老。

只要有口饭吃,我喝稀的你吃稠的。你回家去看看也好,了了咱们的一件心事,也顺便散散心。”李叔叔掩饰着自己的痛苦,捧出了满心的诚意。

这个家没有了大太太,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子,二十多年来李叔叔已经习惯了大太太从容而自信地安排好一切家事。

她能识文断字,细心,节俭,遇事考虑周全,有着令他满意的传统美德。秀美的脸庞、文雅的气质和她的身份十分相衬,大太太是他的骄傲,他只信任她,可是命运弄人……

“政策是会变的,你不要想太多。你回娘家也替我去看看我的两个姐姐,好几年了,不知她们是死是活……早点回来,我等着你。”李叔叔一阵心酸,“你一走,这个家就不全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成芳。

这一席交心的话让大太太心里舒服多了。回老家看看是她祈盼了好几年的,老家的兄弟姊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因为想家,她常在夜里哭醒。她从来不觉得关中是她的家,虽然这里比她的家乡富庶。

李叔叔亲自张罗这件事,他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才能放心让成芳回去。

他把回乡探亲的消息放了出去,得到了全村人的热烈响应。

整整九年了,有谁忘记过家乡哪怕是一天?在家乡,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身体心灵才能真正舒展开来,才能放开手脚地去做事而没有后顾之忧,睡觉都睡得踏实。

战争之前的家乡,他们从来没有担心什么,每个人的位置早已经安放在最恰当的地方,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那都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有哪个他们不认识,需要帮忙的时候,哪个人叫不到?就连每个村子的狗他们都不陌生。那些路和桥,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边有几棵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

可是在这里,光是村名都让他们觉得别扭,好像身上穿着件别人的外套。本地人对他们或疏远,或蔑视,或欺侮,就是在集市上买东西,人家接过钱去还要笑话他们的口音奇怪。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无时不在提醒着他们的特殊身份和尴尬地位。

一出村,他们的神经就更得紧绷起来,他们得随时留神是否得罪了本地人而给自己带来麻烦。最好,他们不要出现在本地人眼前。

在这里,老有一种脚挨不着地的虚空感。这里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冰世界,迫使他们紧紧地抱成团来相互取暖。

家乡便常常出现在梦里。在那遥远的千里之外,有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有多少温暖的面孔。

然而,一直以来动荡的局势使他们不敢想“回家”两个字。

九年了,亲人们鲜有音讯传来,这让他们身心倍受煎熬。这群流浪的人谁不是天天挂念着远在河南的亲人和那个熟悉的老镇?

是的,身在关中,心在故乡。

日子一安定下来,这两个字便时不时地跳出脑海,像小虫一样在他们心头咬上一口,使他们的心不能安宁。

现在,这两个字说出来,像爆竹被点着了捻子,几十颗心立刻骚动起来。

每天晚上李叔叔家都开碰头大会,打算不打算回去的全部来了,一起讨论、对比、品评,看他们展示回去要穿的衣服,看他们路上要带的用具。

全部的人都拿出前所未有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不断地完善着每一个细节,力求探亲小分队平安,顺利,快速地到达梦中的故乡。

一张张热切的笑脸,一阵阵开怀的笑声,一个个精心准备的小包袱,把这些人压抑了九年的热情痛快淋漓地释放了出来。

热议的最终结果,有九个村民组成团一起回老家。

不回去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已经无家可归,有的走不开,有的因为身体状况打算晚几年再回。

那个遥远的老镇才是他们安放灵魂的地方。

一旦做出决定,人们一天也不愿意等待,无论如何贫困,无论有怎样的困难。

终于出发了,九个人背着自己的简单行囊,带着谢伯伯和村民们沉甸甸的嘱托踏上了回乡的路。

和九年前的悲痛欲绝不同,这次的长途跋涉是幸福之旅,大家都心情激动,浑身充满了力量,所以脚下生风。他们一路欢声笑语,沿着黄河向南、向西而去。

一路走一路乞讨,只要有口馍馍吃,只要有水喝,他们身上就能生出无穷的力量。晚上他们在庙里借宿,天一亮又继续赶路。月光明亮的夜晚,他们也会多赶一段路。他们多么希望能生出一对翅膀,一下子飞回家乡。

小脚老太太们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了梦中的家乡。

看到娘家村口那两棵大柳树时,成芳泪流满面。老树承载了多少她青春年少时的美好记忆,它竟然还那么忠诚地等着她。她抱着老树又哭又笑,仿佛这老树似乎是她的知己,她的心事只能对着它说,她的所有感情只能对着它倾泻。

老树似乎懂她的心事,哗啦哗啦地摇动着枝叶给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