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儿子,小改几乎要放声大哭了。她捂着嘴,头深深地低下去,埋在了被子里。
她恨自己的娘家人这么无情,就算她是个短工,就算过年不能在他家过,年饭总应该给外孙一碗吧……
她觉得在娘家人眼里连只狗都不如。近一个月来住在这狗窝一样的黑屋里她已经哭了多少次,没想到,在这非同寻常的大年夜,她的心被彻底伤透,血管里的血几乎都冻住了。
只有小宝,急急地吃完一块又挑了一块,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也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也不是男子汉了,爸爸说过,男子汉是不哭的。
小波像罪人一样低着头轻声对媳妇说:“改,我没有想到会让你受这罪……孩子生下来以后咱再也不离开自己家了。”
“嗯。”小改哽咽着,“明天早上给小宝的押岁钱准备好了,让孩子高兴高兴。”
忽然屋外又一阵鞭炮声袭来,地崩山裂的气势快把要把房子震塌。他们知道,这是凌晨12点。
新的一年,来了。
杏花开时候,小改抱着孩子回到村里,是女儿。村里人羡慕地说:“改,你真是会生啊,儿女双全啊!哈哈。”
小改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四个多月流浪狗一样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以后只要好好干活,日子会好起来的!所有受过的苦受的罪都随着孩子那一声响亮的啼哭散去了。
小波去找队长要地的时候,崇文犯了难,“小波,不是我难为你,如果你要地的话,就得交罚款,如果你不交罚款,就不能给孩子要地,国家政策是这样规定的,你看……”
小波转身走了。小女儿才刚刚出生,也吃不了几口粮食,不要就不要,地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去承包土地来种。
规则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把生活的秩序调整到新的和谐平稳状态。船到桥头身自直,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再有人在崇文家窗前骂,往他家门上泼尿泼粪,不再有人往妇女主任家扔砖头,不再有人拿着刀去找妇女主妇拼命,赚钱就是了,有了钱,就解决了超生一胎的问题,钱真是好东西。
除了双女户,想生三胎的人也没有几个,其实大家都知道孩子多的苦处。
日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劳动一件事。
关于土地承包这件事,大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几年过去了,带头承包土地的几家人种西瓜,种棉花,种菜,种芝麻,都先后脱了贫,看到了承包土地的好处,村民们眼红的同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冬季农闲时节村民纷给去找队长要求承包,从五亩到十亩不等,承包期两年。毕竟有风险的事,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包了地,就跟着先行者们走吧,毕竟人家都成功脱贫了。除此以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参照物。
他们种西瓜咱也种西瓜吧。
签好了合同,交了钱,这地暂时就是自己的了,那就加紧干吧!
村民们从冬天就开始翻地,施肥。寒冷的北风呼啸,他们却干得出一身汗,摘下帽子围巾手套,暴露在寒风中的脸,耳朵和手却冻出了冻疮,尤其是手,冻得裂着大口子,流血,流脓。
然而他们却没有一天停歇。下雪天,只要雪不是太大,新村的人也在地里干活。春节走亲戚就算是休假了,一回到家,换下新衣服就下地苦干。从春天起就更忙碌,下种,浇水,疏苗,打顶,锄草,没有出苗的地方再补种,样样都得精细地做。
夏天,西瓜滚了一地,真是喜人。越到快收获的时候越紧张。西瓜不比别的作物,特别招贼,偷上一个都是十几斤,那可是不小的损失啊!
崇文家的瓜地头用玉米杆搭起了两米高的人字形的简易棚,老两口白天晚上守在瓜地里,干活方便,又得防贼。烈日当头,崇文和老伴顶着大太阳在瓜地拔草,浇水,施肥。
夜里就睡在两头通风的人字简易棚里,棚子只能弯腰进出,和狗窝没有多大区别。为了有个好收成,农民们又拿出他们可怕的吃苦精神,并放下所有尊严。
儿子小强和秀琴紧跟着二老的步伐,汗水一遍遍地湿透了衣服,顺着额头流过眉毛滴进眼里,滴在脚下的黄土里。脸上一道道汗迹和着灰尘,四个人像泥人一样。渴了,喝一肚子凉水,饿了,啃两个带来的干得裂开大嘴的硬馒头。他们争分夺秒,只希望汗水能换来好收成,改善家里的生活。
干一天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走路也没了精神。干瘦的身体越来越干瘦,黝黑的脸被晒得越来越黑,累得话都不想说。遇到熟人,裂嘴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两排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们就像土地的奴隶。
十二岁的女儿小雪从学校回来,看到爷爷奶奶和父母累成这样,心疼得偷偷掉泪。懂事的孩子每天不吭声包了几乎全部家务活,安排十岁的弟弟打扫院子,她洗衣服,整理房间,洗菜做饭,刷锅喂猪和牛。
大人看着孩子这么懂事,心酸的同时倍感欣慰,只盼着孩子能成才,离开农村去享福,不要再像他们这样天天在土里刨食。
暑假里,小雪带弟弟去地里帮大人干农活。妈妈总是心疼地叮嘱:“累了就歇着,不想干了就回家写作业,啊?”
小雪和弟弟周超只应了一声,并不多说话,他们想为大人们分担多一些劳苦。锄着地,大太阳在头顶发威,晒得两个小孩子头发晕,弟弟周超受不了了,坐在树底下乘凉去了,倔强的小雪咬着牙和太阳对抗。
汗珠大颗大颗地掉下去,砸在脚下的土里,她只管低着头挥动锄头赶工。身体越来越困乏,头也开始发晕,她仍然发着狠劲和太阳对抗,和疲劳对抗。
她的锄头机械地一下一下落在瓜地里,慢慢的,她的身体似乎麻木了。忽然,鼻子里涌出一股发着腥味的液体。弟弟大叫一声:“姐!你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