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用手背抹了一下，果然，手背上都是血。鼻血汩汩地往外涌。妈妈闻声快步走过来：“小雪，你快和弟弟回去，用凉水洗一下，在家里歇着，别再到地里来了，好好学习就行了。”

小雪懊恼地扛着锄头，用手捏着鼻子和弟弟往家里走。鼻血涌进喉咙里，她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弟弟吓坏了。小雪不吭声。回到家洗干净了鼻血，拿起课本认真学起习来。弟弟也乖乖地去写作业了。姐弟俩心里都明白了一件事：干农活他们不行，得好好学习，跳出农门。这是爷爷常说的一句话。

西瓜成熟了，雪盼望着今年还能卖个好价钱，不然一家人的血汗都白流了。

可是事与愿违，今年西瓜太多了，五分钱一斤！这价格低得吓死人了！连种子和化肥钱都收不回！这价格低得瓜农们根本没法接受。

可是，西瓜一天比一天熟，要是熟到十成的话，就运不出去了，就得烂在地里。崇文急得到处找收购商，找到一个就拉去自家瓜地让人家看自家的瓜有多么好，翠绿，个大，甜。

看来看去，几天之后，瓜价降到一分钱一斤！

完了！全完了！这样的瓜价，还不够雇人来摘瓜。

村民们听说省城的西瓜不到一毛钱的价格。

瓜农们欲哭无泪。今年算是赔完了！一年的投资，一年的血汗，全烂在地里了。

看着满地的西瓜，崇文想绞尽脑汁，反复计算成本费用：雇人摘瓜装车，自己雇车拉去省城，去掉两百多公里的运费，再交了市场管理费之类的费用，就算按一毛钱的价格，这西瓜也是亏的。

无数大西瓜寂寞地滚在地里，到处都是，然而无人问津，小雪和弟弟吃不下那些爸爸妈妈用汗水浇灌的、爷爷奶奶用生命守护着的西瓜。

瓜地的棚子经过半年的风吹雨打，就像一堆破蜘蛛网一样，在风中瑟瑟抖动着。

夜里，甚至能听到风中传来抑着的哭声，有的人家种了好几十亩，赔光了全部家当。

勤劳致富，是真的吗？

去年种西瓜的赔得一干二净，村民们年都没过好。讨论着今年种什么，并庆幸那地自家只包了两年，要是签个五年十年的合同，还不得把人愁死了！

讨论来讨论去，谁也不敢说种什么包赚。但是冬天翻地，施肥的活还得干的。基础工作先做着，到春天也许就有主意了。

考虑了几个月，大家达成了一项模糊的共识：一窝蜂种一种东西的话，指定赔。但是，谁能知道今年哪一样又是一窝蜂在种的呢？反正西瓜已经让他们伤心透了，今年不种西瓜。

崇文思前想后，决定今年还种西瓜。去年大家赔得那么厉害，今年都不种了，西瓜不就少了吗？

别的村民按照自己的喜好，有种菜的，有种芝麻的，有种绿豆的，有种黄豆的。大家的想法很简单，错开种，就不会导致一窝蜂的情况了。

又是辛苦的一年，腰累得更弯，身体更干瘦。该投入的一分钱也不能少，人们从嘴里省钱，从衣服上省钱，生病也不去医院，简直是从骨髓里省钱。

又到了西瓜收获的暑假，今年西瓜少，价格果然好，收购价达到了八毛钱一斤，超过了崇文的预计。这真是天大的惊喜，去年赔的钱全部赚回来了！

可是其他村民情况各不相同。豆类的价格稳中略降，不愿意卖的可以把豆子先放在家里，等待价格好的时候再拿出来。可是种菜的很惨。

白菜今年又没人要了，地里到处都是大白菜，街上堆满了大白菜，省城的批发市场堆满的还是大白菜。白菜一分钱一斤也没人要。

玉兰妈愁得整个人像生病了一样，脸色黑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天天发愁那一地白菜怎么办，难道让拆散烂在地里吗？

到了寒假，玉兰放假回来了。她让女儿跟她一起去卖白菜。女儿尽管很不愿意，因为妈说到别的村子里卖，要是遇到同学多难为情啊。

可是看着愁容不展的妈妈，十一岁的玉兰懂事地“嗯”了一声，就跟着妈去地里砍白菜去了。砍够一车，她已经是一身大汗。

妈默不作声抬起驾子车辕，玉兰在后面帮着推。

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玉兰一路都弯着腰低着头，把全身力气都用在胳膊和腿上。她心疼妈妈的辛劳，在后面边推车边抹眼泪。妈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就得帮大人卖白菜养家，她在前面拉着车掉泪。有什么法子呢？

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子，妈一边拉着车转街一边大声吆喝：“白菜，一分钱一斤！”

寒冬的村子里根本见不着几个人。有人听到喊声，拉开大门出来买几颗，一棵大白菜四五斤，也就四五分钱。一驾子车大白菜，母女俩转了一整天才卖完，总共卖了五块七毛六。

这点钱，对1986年的农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母女俩累得几乎要瘫痪了，走走停停，回到家天已经黑严了。玉兰爸黑着脸默默地坐在墙角不说话。他也心疼媳妇和女儿，可是他拉不下脸来去卖菜，宁愿让白菜全部烂在地里，宁愿赔光赔净，他也舍不出他的面子。

玉兰和妈每天拉一车白菜去周围的村子里叫卖，直到春节前两天才卖完了，两亩丰收了的白菜虽然连成本也没有收回，但损失总算是减到最小。

几年间，虽然种下的瓜果蔬菜年年丰收，但是赚不赚钱完全靠运气。像赌博，碰对了，就赚点钱，赌错了，这一年就赔得干干净净。就算赔干净了，该交的税费一分钱也不能少。温饱问题是解决了，可是日子过得艰难，苦涩。

当初包产到户时的喜悦早已经无影无踪。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字：苦。还有个绝望的念头：看不到头。

承包土地吧，有可能赔钱，不承包吧，种那点生产队分的地，根本不够支撑一家人的开销，温饱都困难。一年到头手里基本上没几个钱。有的家庭，连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中途辍学的情况很常见。

日子过得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