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兆兴等人错愕惶恐的目光之中,厉沧海亲自为新帝牵来坐骑,和蓝沛元等部将一道,齐齐躬身行礼,请他连夜返回京城。
楚元瑱面上既有牢笼脱困的欣喜,也有得知父皇宾天的哀戚之色。上马之后,他还是朝方兆兴微微点头:“这些时日,孤令方旅将,多多受累了。”
方兆兴身躯伏得更低,声音有些干涩:“微臣不敢。”
勒哈失低声提醒元瑱:“自今日起,至尊要自称为朕了。”
“朕——”楚元瑱怔怔出神,良久才叹一口气,“厉统领,咱们出发罢。”
“是!”厉沧海沉声应命,跨上了自己的战狮,下令将士护卫,自己则行在头里,为王前驱。
林漾抱着儿子楚恒栎,坐进了长檐马车,母子两个轻轻掀开车帘,透过小小的窗户,默不作声地瞧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夜景,和队列齐整,气势森严的羽林兵马。
楚元瑱一路沉默不语,直至玄武城北门龙光门处,石忠定奉命来迎,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飞雪寒夜,石兄弟来此相迎,元瑱如何克当。”
“自今日起,殿下是君,石某是臣,竭诚效力,乃是本分。”石忠定正色抱拳,“封侍中、安国寺湛明上人、永王殿下和程樟程典尉,都在等着新帝,还请至尊,以国事为重,速速入宫。”
元瑱暗叹一口气,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那咱们就一块去神武门罢。”
蓝沛元连同他所率领的骑兵,都留在了玄武城军营内,城中西面校场,东面营房、仓署,中间一条大道,两旁是林立如墙的羽林将士,一个个身姿笔挺,目送新帝策马而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装束,当年他也曾在这羽林大营摸爬滚打过,元瑱按下心绪,开始认真思量眼下的局面。
才进神武门,便有一群内侍提着灯笼迎上来,给众人换上孝服,又引着他们赶往流杯殿。
流杯殿外,雪地里跪了一大群内监,两边配殿,金吾禁卫依次排列,段云超、项成富、伊红锦等人都在,他们注视着新帝匆匆入殿,有人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勒哈失轻轻拽住房有兴,暗示他与自己一道留在殿门处,然后,用轻蔑的眼神,扫视着庭中所有的人:“房给事,往后就得称你为副都管了,可不能似那端老贼,上下其手,欺压弱小。不然,咱家必定往至尊面前,狠狠参你一道。”
房有兴连连摇头:“嗐,咱家岂敢奢望那个!能安稳过了这下半辈子,便知足矣。”
流杯殿中,门下侍中封辂长松一口气:“至尊既来,可以吩咐文武百官,俱至宣政殿觐见新天子,议定大丧之事了。”
楚元瑱恍若不闻,只怔怔瞧着御榻之上,那具了无生气的干瘦躯体。
威行天下,几乎无所不能的父皇,真的就这么去了么?
程樟上前,在湛明和封辂诧异眼神之中,轻轻拍了拍新帝肩膀:“还请至尊,节哀顺变,先往宣政殿去见群臣罢。”
“你们先去罢,孤,朕还想在这里待一会。”
程樟便转头示意胡铁忠。
金吾卫总管点点头,至殿外召唤人马,护送着封辂先去宣政殿,屋内只剩下了跪在一旁低声抽泣的内侍署都管升九才,和合十诵经的湛明住持。
应天门外,那柄横空出现的木剑,震慑住了所有人。
直到内侍宣读完遗诏,宫门之外一片寂静,那柄木剑才又倏然飞走。
穆廷栋情知大势已去,面色一片灰败。
元恭礼有些不知所措,荣秉竹双眉紧皱,良久才低声叹息。
端王则失魂落魄,而应王,面色铁青,双拳紧握。
永王到底年轻,眼见百官沉默不应,心底有些着慌,在左右内监的注视之下,他正要开口说话,忽见一片骚动。
宜安公主元琼,与礼王玄晖、全王玄旭,一道赶来了。
大行皇帝的这两个弟弟,早就得知了消息,为避嫌疑,故意慢吞吞拖至这时才赶到。宜安公主知道得晚,听闻父皇连夜召人入宫,才匆匆出了公主府,想着能见父皇最后一面。
她心急如焚,下了步辇就往宫门里冲。
永王张开双臂,将她拦住:“姊姊,还得再等一等。”
宜安公主不明所以,但是她素来信任永王,闻言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却伸手捂住了嘴,眼泪簌簌而落。
她姿容倾城,神色哀恸,便是永王身旁那几个内监,也忍不住大起同情之意。
等到她的默默抽泣变成放声大哭,礼王和全王,也一口一个皇兄,跟着捶胸顿足,恸哭不已。
百官之中,终于有人应和,也嚎啕起来。
一人起,百人应,一时之间,哭声此起彼伏。
有的人真心哭泣,有的只不过是在干嚎。
不知是谁领头,礼王全王在被,连同百官跟着都跪了下来。只有端王和应王,茫然站立,瞧来分外扎眼,
就在这时,胡铁忠终于来了。
他拍拍手掌,示意众人肃静:“新皇口谕,着三品以上诸位卿家,往宣政殿相见。”
元恭礼觑一眼伏地不动的穆廷栋,再觑一眼呆若木鸡的端王,咬咬牙,第一个起身拱手:“是,臣等谨遵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