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祖先给熊冉留下了一分不大不小的家业,无论是楚王熊冉还是庙堂贵胄都无时无刻不想着问鼎中原。
苗圣太懦弱,或者说格局太小,他单单把眼光放在荆楚这方棋楸上;木尔有远见卓识,他老早就想踏足天下这盘棋楸。
所以郢都贵胄都十之七八都站在木尔身后,可惜他们太愚蠢,他们不懂得蛰伏。
熊冉性子沉稳,这是别人的看法,木尔觉得熊冉是个急躁的人,他总是尽量不着痕迹地询问木尔是否可以行大事,木尔总是推辞。
木尔在等,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尝试过,但失败了,洛邑学宫祭酒子丑身死后他尝试入主洛邑学宫,却被同是纵横家的邹固羞得满脸惭愧狼狈而逃。
木尔不知晓邹固是从那里习得的纵横之术,木尔不知晓他和邹固都是师从朗轩习得纵横之术,可惜邹固学了十年,他才学了三年。
木尔在等宋国不攻自破,只要宋骁倒下,宋国这盘棋楸再无人可以执子对弈;只要宋骁倒下,宋国这乘战车再无人可以从容驾驭。
楚王熊冉询问木尔天下大势时,木尔从容回答。
“吴越同室操戈,可以火上浇油,可以煽风点火。”
于是熊冉煞费苦心火上浇油又煽风点火,吴越同室之争越演越烈。
“宋骁不死,霸业不举。”
于是熊冉屡次派遣木尔带着楚地物产前去宋国慰问,既有亲近之意,也有查探宋骁的意思。
“与其与宋争锋,不如以退为进。”
熊冉恍然大悟,于是将女公子芷兰拱手相让,娶了宋骁爱女女公子巧玉。
这是木尔最满意的一子,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些不愉快。
“梁州枳綦俱是小国,可以取盐水泉盐之利。”
于是熊冉三番五次讨伐梁州。
这是木尔落得最糟糕的一子。
楚国在梁州折损了太多,不算是寻常将士,大将军夫错折损,四征四镇里面更是有数位,公孙一家公孙麟、公孙骥、公孙休,镇北大将景瑟,征西将军滕云。
这等代价,是熊冉继位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怕除了宋楚,再无国家可以挥霍。
木尔是聪明人,熊冉也是,所以聪明人之间交流很轻松。从庙堂权力失衡后熊冉便开始不加掩饰地插手庙堂之争,他是楚王,自然要保持庙堂的平衡。木尔是圣人,他知晓熊冉的底线,所以也不会轻易去触碰熊冉的底线。
熊冉不是嗜赌之人,但他和木尔赌了不下十次。十赌九输,是故意为之,木尔看着眼里,所以也懂得适可而止,他还是错了。
江望舒和夫错乌江赌战之后熊冉和木尔赌了第一次,关于宋国是否会再度入侵梁州。熊冉赌的是,木尔只好赌否,赌注不大,当然,不大只是对木尔而言,毕竟能食三城采邑的放眼天下也没多少。
熊冉理所当然输了,木尔没敢兑换三城采邑,他已经有了三城,不敢再多要。
木尔懂得适可而止,他已经得到了除了王位之外的一切,佳人美妾,采邑封地,权力地位……
熊冉又拿江望舒会不会赴会凤凰城和木尔赌,熊冉赌的不会,木尔只好赌会。
江望舒来了,单骑只身闯凤凰城。熊冉还是赌输了。
熊冉再和木尔赌,赌的是扬名活泉关的痴儿江珏会不会蠢到来郢都,熊冉赌的不会,木尔只好赌会。
那个痴儿还当真来了,熊冉又输了。
熊冉乐此不疲还是要和木尔赌,郢都御马场赛马,他用一门亲事做赌注赌江珏那匹黑马会赢,木尔只好赌野马王。
木尔觉得楚王熊冉是刻意送自己一门亲事,他也好和弟子秦孟亭有个交代。毕竟野马王位列天下三大良马,江珏那匹黑马再是不俗也弱了许多。
野马王不到二十步抵达终点口吐白沫,熊冉赢了。木尔战战兢兢,一直等回到府上才和弟子秦孟亭说道准再打苗淼主意。”
木尔头一回看不透熊冉,谁不知晓宋王宋骁和楚王熊冉的秉性。宋骁讲究多,所以宋国有千里沃壤富城百座,所以宋国有百万雄师大将百人。
熊冉讲究好,所以女人要天下最美的,宋夫人巧玉有沉鱼之貌,自然算得上最好;所以武将要天下最好的,楚国雄师八十万脱颖而出的也只有四征四镇,大将军夫错死后熊冉不立大将军只等着一位武圣;便是骏马,偌大一个御马场只养了一匹野马王,其余的熊冉还真看不上。
熊冉连野马王都舍得,木尔觉得看不透了,他竭力思索自己近三年有没有任何不妥当之处,最后松了口气,或许是错觉。
熊冉再赌江望舒会不会上钩,这次木尔学乖了,他请求先赌,赌了否,熊冉只好赌了是。
木尔以为自己投其所好,可惜还是赌错了。
木尔早该猜到的,野马王只是个圈养在深宫的玩物,剩余价值只能死。
木尔早该猜到的,就像当初他告诉熊冉可以行大事时隐晦地表示苗圣会反对,然后苗圣死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传道受业的那位白发老人给木尔上的最后一课,可惜木尔领悟地太晚。
新历二年,八月。
宋夫人巧玉带着幼子投水而死,木尔终于领悟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带着弟子秦孟亭远走冀州,也听到了家眷惨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