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着地,不觉疼痛。爬起来时,只见宁凝、苏闻香快步赶来,宁凝秀靥上
泪痕未十,神色亦惊亦喜,扶起陆渐,不待他说话,劈头便问:“摔痛了吗?”
陆渐道:“还好!”宁凝却流露嗅色,呵斥道:“好什么好?你身子这么
弱,怎么爬那样高?”
陆渐一愣,道:“我……”掉头望去,却见树梢空空,浑和尚已然不知去
向。陆渐心知他不愿以真身示人,不觉微微叹气。
宁凝注视陆渐,些微神色变化亦不放过,见他惆怅叹息,便间道:“叹
什么气呢?”陆渐摇头道:“没什么,能再见到你,我心里很欢喜。’
宁凝心头一跳,双颊滚热,欲要笑笑,但不知为何,反是冷冷地道:“有
什么好欢喜的?”
陆渐道:“我怕你伤心太过,苦了自己,如今见你平安,自然欢喜。”
宁凝瞧他一眼,心中气苦:“原来你只为这个欢喜?早知这样,我还不
如跳崖自尽,让你难过才好。”
原来,宁凝乍闻噩耗,伤心欲绝,茫然不辨道路,发足狂奔,直奔到一
座高峰之上,望着茫茫云海,心中情镶也一如眼前,翻滚起伏。种种悔恨、
羞惭、悲伤汹涌而至,她不由得大放悲声,哭声随风送出,悠悠荡荡,消逝
在云天之际。
宁凝哭到身软,望着点点泪珠儿,消失在千寻谷底,益发情怀跌宕,难
以自己:“妈妈为我而死,我却效命仇人,恩仇不分,真是大底下最不孝的
女儿;沈舟虚那贼子害死妈妈,又害爹爹双眼失明,流落异国,更将我炼成
劫奴,对付爹爹,真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我若不杀了他,誓不为人……”
霎时间,她心中第一次充满怨毒,锐薄的指甲刺入掌心,流出血来。多年
来,她虽为劫奴,却从不自怨自艾,可此时此刻,却深深痛恨起自身来,恨
不能一阵是风吹来,将这个可悲可鄙的身子吹成满天飞灰,散落天涯海
角,永不复聚。
天不从人愿,风势渐柔,如一双纤手,拂起她乱丝也似的秀发,扫过面
庞,冰冰凉凉,微有湿意,刹那间,宁凝心神悸动,掠过一个秀丽温婉的影
子:
“主母……”宁凝心儿似被扎了一下,“啊不,那商清影也知道我的身世
么?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恩情也是假的么……”宁凝眼中蒙陇,商清影的身
影若隐若现;夜里寒时,总是这女子为自己拉上裳被;渴时饿时,总是她端
来佳肴清茗;白己穿的第一条罗裙,是她亲手绣的,自己第一次画眉,也是
她亲手所描;识的第一个字,唱的第一支曲,绣的第一朵花,绘的第一张
画,无不来自那个温婉的女子;从记事起,宁凝便将她当做亲生母亲,爱她
敬她,撒娇弄痴,依偎说笑,牵手嬉戏;甚至于夜夜入梦,都能梦见她的样
子……
“母女……仇人……”宁凝芳心寸寸碎裂,眼前发黑,喉间微微发甜,
“我真要报仇么?杀了沈舟虚,只会惹她伤心,不杀沈舟虚,妈妈在天之灵,
又怎能安息?”想到这儿,她举目望天,白云深处,似有一张芙蓉素面,含笑
凝娣,“妈妈……”一股甜美之意涌上心头,而只刹那,宁凝忽又发觉,那幻
影赫然便是商清影的样子。
“我连妈妈的样子都不记得……”宁凝一阵茫然,任由山风渐厉,吹得
她衣裙飘举,有如遗世仙子,孤寂无依。
一与其这么为难,还是死了的好……”这念头如电闪过,宁凝忽地松了
一口气,望着云梅深谷,定定出神,心想只需纵身一跳,便能一了百了。然
而这时,她心底深处,忽又掠过一张面孔。
“陆渐……”宁凝娇躯轻颤,依稀想起,自己奔跑时,陆渐一直在身后叫
喊,而那时自己神志昏乱,什么顾不得了。
想到这里,宁凝蓦地惊慌起来,什么愁苦怨恨尽皆抛在脑后,当即掉
转身形,狂奔下山。下至山脚,忽见苏闻香快步走来,宁凝心慌已极,不问
由来,扯住他道:“你看见陆渐了吗?”
苏闻香见了宁凝,满面喜色,听这一问,却流露几分错愕,反问道:“他
没跟着你么?”宁凝心下一沉,急问详情,得知陆渐果然追赶自己。宁凝深
知他的病情,不由芳心大乱,死念尽消,拉着苏闻香四处寻找。
两人沿途交谈,宁凝又得知宁不空终于没和沈舟虚交手,黯然退去。
宁凝知道父亲退却,全为白己,心中悲喜莫明,亦暗暗松了一口气。于是又
问苏闻香来意,知道他奉命追踪姚晴,走到半途,担忧宁凝,于是闻香识
途,追踪而来,与她邂逅。宁凝感动之余,心中矛盾又添几分。
如此走走停停,二人经三祖寺向天生塔一路寻来,天可怜见,终于让
他们找到陆渐。
这其中的曲折,宁凝自怜自伤,断不会向陆渐吐露,此刻看陆渐容色
枯稿,一日不见,竟又消瘦许多。不由心中酸楚,欲要抬手为他拂拭面颊,
然而手指方动,又无力垂下。
陆渐见宁凝无恙,满心喜悦,说道:“宁姑娘,沈舟虚如此恶毒,将来必
有报应。你千万别因为这种恶人,做出什么傻事。”
宁凝心道:“你才傻呢,世上那么多恶人,又有几个得到报应的?唉,罢
了,若你不是这股傻气,我也懒得惦记你。”想到这里,悄悄瞥了陆渐一眼,
双颊微微发烧。
却听苏闻香道:“凝儿,你找的人找到了,我也要去寻那姓姚的姑娘
了,若不然,生人可不饶我。”
宁凝芳心微沉,转眼一看,陆渐果然露出专注神色,盯着苏闻香道:
“姓姚的姑娘是谁?”苏闻香胸无城府,坦然道:“就是跳下山涧的那位,她
没死,还活着呢。”
陆渐惨白的脸上涌起血色,眉飞,拽住苏闻香,疾道:“她在哪儿?快,
快带我去,带我去。”苏闻香道:“方才经过三祖寺时,我嗅到了她的气味。
奇怪,难道她一个女孩儿家,竞然躲在和尚庙里?”
陆渐心想姚晴曾经隐身青楼,躲在和尚庙中,何足为怪。一念及此,不
由心神激荡,竟将宁凝忘在一边,握住苏闻香手臂,急道:“苏先生,快带我
找她去。”
苏闻香略一犹豫,当先引路。陆渐紧随其后,走得二里,便觉双腿沉
重,跟不上苏闻香的步子,焦急间,忽觉一只手握住右腕,酥暖之意徐徐涌
入,陆渐如浴春风,无端精神大振。转头一瞧,宁凝神色冷清,抿着嘴,直视
前方。陆渐笑道:“多谢宁姑娘。”宁凝咬咬嘴唇,眼角闪动泪光。
陆渐惊讶道:“你,你哭什么?”宁凝哼一声,扭过头去。陆渐莫名其妙,
却也不好再问。
不多时,便至三祖寺外,忽听寺内喧哗,循声行去,只见几个僧人退过
来,其中两人腰腿间血肉模糊,大声呻吟。陆渐奇道:“寺里发生何事?”
一僧见他三人貌似香客,便叫道:“快快下山,寺里出了妖邪,正在藏
经阁行凶呢!”他说话时,受伤僧侣“啊哟、啊哟”连声叫喊,十分凄惨。陆渐
大生义愤,忘了自身顽疾,加快脚步,直奔藏经阁。
将近阁楼,便听人声如佛,遥遥望去,性明率领百余僧众手持棍棒枪
矛,围着藏经阁,大卢齐念般若波罗密心经》,怯除心障,邪魔不近。
性觉站在众人之后,微露愁容,性智则气色颓败,由两个小沙弥搀扶
而立。陆渐见这二人,心中不胜鄙夷。觉、智二人忽见陆渐,也是一愣,流露
惊惶之意,不待陆渐说话,性觉已合卜道:“檀越昨日不辞而别,老钠惶恐
不胜。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檀越量如大海,宽有则个。”
他这话不无讲和之意,陆渐虽觉这和尚阴险伪善,但关押自己时,并
未以武力逼迫,比起性海,多了一点儿良心,是以冷哼一声,便不说破昨日
之事。二僧见状,略松一口气。
陆渐目视阁楼,皱眉道:“那上面当真有妖邪害人?”性觉点头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