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把总矗立在他几步外,冷冷听虎子述说。
“可惜,终究还是一场空。”
抬眼乜了一眼军官,“知道那个调查受灾情况的县丞到我们这干嘛来了吗?赈灾吗?不,他来征税的,向一群家破人亡的灾民征税,可笑吧!”
“眼前这片来之不易的庄稼,不论丰歉,征缴七成。”
“现在秋季,再过俩月就到寒冬。剩下三成粮食,600乡民怎么熬过,来年春播,又哪里弄粮种?”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
虎子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表情让杨把总有些诧异,谈到杀人,很多悍匪都不能这般从容吧,“杀人,对你来说如此淡然?你就不害怕,你就不歉疚?”
虎子长叹一声,“你做过歉疚的事吗,倘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改变主意吗?”
杨把总愣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什么,最后却坚定地摇摇头。
虎子笑了,“那不就得了。人活在世上,做每件事之前不要总想对错。而是想着有没有必要。有必要就一定要做,哪怕明知是错。”
“做完之后也别叽叽歪歪,爷儿们嘛,别太娘儿们。”
这是胡七教训自己的话,现在用在这里,竟然毫不违和。
这几句话让杨把总咀嚼半天,最后笑了,“有道理。”
随即,他又板起了脸,“那,跟县丞抛尸在一起的十八名官兵是怎么回事?”
杨把总已经对虎子生出好感,但那十八名官兵可是奉命四处搜索敌匪斥候的。倘若摸天寨跟敌匪扯上关系,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虎子满脸苦笑。
之前将县丞尸体与官兵尸体扔在一块儿,原本以为下的一步妙棋,现在却将自己套了进来。
倘若不能解释在摸天寨擒杀的县丞怎么跑去跟官兵在一起,那么不光自己要诛九族,估计整个摸天寨都要被铲平。
诛杀朝廷命官只追究主犯从犯,但要是在敌匪节节胜利的此时跟他们有染,那么朝廷绝对要杀鸡儆猴,鸡犬不留。
“县丞他们倘若死在摸天寨附近,那我们长一百张嘴都会惹人怀疑。”
“所以,我让人押解他们去县城附近再动手,转移官府视线。”
杨把总冷笑一声,这种小把戏还想骗人。
“唉,算盘打得好,可惜,走到半途遇到十八名官兵。”
“看到仿佛有生的希望,县丞又蹦又喊向官兵求救。猝不及防之下,两伙人大打出手。”
杨把总上前两步,阴翳地盯着虎子眼睛,“摸天寨民团可以打赢正规官兵?”
虎子耸了耸肩,“你们已经找到他们尸首,已经看出死因了吧。”
“冲突一起,两杆火龙一起开火,打死三个打伤三个。剩下官兵已失去胆气,被几十竹枪群起而攻,战而败之有什么奇怪?”
“几十竹枪?”杨把总疑惑到。
虎子有些羞惭,“这是民团第一次执行任务,担心囚犯跑了,所以出动了30人押送。”
难怪尸体上那么多杂乱枪伤。杨把总解开了埋在心里的一处疑惑。“两杆火龙在你们手里,那就是说当初民变也是你们激起的?”
这事哪还能推得掉,虎子默然。
杨把总犹豫了,这个叫虎子的,说出的话条理通顺,逻辑可信,既然已经豁出去连抢粮激起民变和杀官都承认,应该就没有撒谎。
偷官仓、抢赈粮、劫商铺、斩杀县丞官兵……哪一条都是重罪,竟然是眼前这十六七岁的少年领头做的。杨把总内心也不得不道声佩服。
只是,应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伸手摸了两把大胡子,杨把总有点头疼。
倘若公开所作所为,不用说,杀官如同造反。可能不会连累整个摸天寨,但虎子这首领和执行命令的几十人毫无疑问秋后处斩。
从内心讲,杨把总还是被虎子敢想敢做的胆气折服。
这人所做一切都是替乡邻考虑,最后却自己独自站出来送死承担,也算一条汉子。
这种人,留着,应该有些用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