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喉咙处滚了滚,冷冷地丢下一句“我早就说了,你买了我,我这条命是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便转身下了楼,只有聂无忧无意中瞥见了她转身的瞬间滑落到腮边的一滴清泪。
聂无忧收回视线,异常冷静地注视着床榻上的邱珞珞,“湖广,江浙,澶州,邱姐姐,你选哪个?”
“什么?”邱珞珞一时没转过弯来。
“我聂老二在威远伯府就是个废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书更是读得一塌糊涂,这段时间跟着邱姐姐做生意,我才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生来为了凑数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邱姐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总归绕不开“银钱”二字,还是那句话,要不要跟小弟一起,干一场大的?”
邱珞珞喉咙发紧眼发酸,唇角带着笑,嘴里却骂着:“真是一群不怕死的东西……”
云蘅感觉有些失落。
这种失落来得突然,来得荒诞,来得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拒绝水云刹的插手,字里行间都透着客套与疏离,托付月白与琥珀时候,她的第一选择是聂无忧,而非自己,从出事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他几乎已经替她想好了接下来的道路,她却在对未来的规划中完全将自己排除在了外面……
“去澶州吧。”云蘅看着邱珞珞,忐忑不安地,像是期待着奖赏的孩子,“毕竟,路会好走一些。”
邱珞珞抿了抿唇。
云蘅自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澶州是我爹的老家,没有他的允许,水清禾是决计不敢踏进澶州一步的。”
邱珞珞心思微动,澶州,上次云蘅说,颜姝的出生地,便是澶州。
聂无忧所说的湖广、江浙,听起来十分美好,却都是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与陌生的地方,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光是想一想,便已经条件反射似的开始胆怯了。
可那日她与云蘅说的话并非完全是气话,她是真的怵那位水清禾,此次若真的去澶州,岂不坐实了水清禾的猜疑?
邱珞珞垂着眸,把云蘅方才那句“去澶州吧”在心里嚼了一遍又一遍,她像个被困在在荒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而云蘅,以及他那句简简单单的“去澶州吧”,便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碗热汤,哪怕明知里面掺了砒霜,哪怕冰冷的理智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她也不愿意放弃。
“好。”半晌,邱珞珞沙哑着声音道,“那就去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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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地处大历中原地带,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气候宜人,交通四通八达,曾作为两朝都城长达三百年之久,到了大历年间,虽然较鼎盛时期没落了些,却依然是仅次于都城上京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之前做了太久心理建设的缘故,初进澶州城,邱珞珞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当然,也没有想象中自认为应该有的熟悉感,澶州肖似上京,却又不同于上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无孔不入的饭香气,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锦衣华服,无不彰显着这座城池的富庶与繁华,却又比庄严大气的上京更多了些烟火气。
铺面是聂无忧上次来澶州相中了的,之前的东家年事已高,只待将店面盘出去回乡下养老,因此整个过程都很顺利,聂无忧独当一面,只用了不到一日便将所有手续都办理妥当,待乐水将上京那边的善后事宜处理完毕,与几位酿酒师傅一道前来,花间一壶酒便可以在澶州重新开张了。
邱珞珞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好几日,聂无忧说的没错,既然要干,就干场大的,虽说树大招风,可当这棵树足够大的时候,那便是任尔东南西北风都很难轻易撼动的了,正如如今的水云刹。
既然是要干场大的,那只靠花间一壶酒便显得有些单薄了,一坛子酒充其量卖个四五两银子,这样一坛子一坛子地卖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做到与邱家势均力敌?若是无法与邱家抗衡,那又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上京?
“姑娘——”邱珞珞正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心事重重地闲逛,突然被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妪拽住了衣袖,“老身看姑娘这衣饰虽然素净,用料却十分考究,想必家中还算殷实?”
邱珞珞被这老妪的扮相着实惊了一惊,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想来也不会当街行什么不法之事,便点了点头:“老人家,您有何事?”
“是这样,”那老妪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支镶了翡翠的银钗来,“老身是从南方来寻亲的,出来了有大半年,亲没寻到,盘缠却早就用的差不多了,如今身上只剩了这支钗,不知能否与姑娘换上十两银子?老身知道这不过是支银钗,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姑娘你就当行行好……”
邱珞珞接过那钗,一眼就瞧出上面镶着的拇指盖大小的翡翠在阳光下隐隐泛着蓝光,却又不偏色,水头极好,是帝王绿无疑了,单是这块翡翠也值个千八百两的。
邱珞珞正要拒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又将已经递出去的钗收了回来,同时把腰间的荷包摘了塞到老妪手中:“老人家,这里差不多有二十多两,您先拿着去寻亲,这钗我先替您保管着,不管将来寻没寻到,日后您手头宽裕了,还拿着这些银子,到淮阳街上的花间一壶酒来找我,把这钗赎回去。”
“这……这也太多了……”老妪掂着沉甸甸的荷包,十分过意不去。
“不算多,您先拿去用吧,您记着,是淮阳街的花间一壶酒,我姓邱。”
目送老妪离开,邱珞珞瞧着手中的银钗,按捺不住内心地激动——还有哪个行业,比典当行更加暴利呢?
“典当行?!”
邱珞珞暗示自己一定要淡定,这些人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
“放眼整个大历,哪怕在上京,天子脚下,真正识货的人也是少数中的少数,更何况澶州乃旧都,多得是落魄了的王公贵族,靠坐吃山空过日子,都是些早年间靠鱼肉百姓敛来的不义之财,坑起来也不至于昧良心……”
邱珞珞话说得如此直白,倒叫聂无忧等人一时无法反驳,不过,横亘在面前的却有个最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巨额的储备银子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