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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心

夏姬被他拙劣的表演逗乐了,破涕为笑。

笑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们越谈越多,越谈越欢喜,时光转瞬即逝。

夏姬总是静静地听屈献说话,不随便插嘴,也不胡乱打断。她会真心对他取得的成绩赞不绝口,会对他做的傻事开心,会对他的痛苦难过安慰,会对他的梦想进行鼓舞。在她面前,不需顾着端庄礼仪,不用担心说错话被批评,也不会被嘲笑,屈献从未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痛快极了。

父亲来叫他离开时,他依依不舍。

回家后,母亲赶上来问东问西,唯恐他在别人家失礼,怕他闯祸。

明明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女人,明明都是母亲,为何夏姬那样仪态万千通情达理,自家母亲却庸俗粗鄙啰唆唠叨?

屈献不耐烦地听着唠叨,心里比往日更加憋屈。

母亲再次提醒:“不要和夏姬走得太近,她不是什么好货色。”

屈献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反驳:“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只知道听信谣言,就不知道用脑子想一想吗?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做得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她失去丈夫和儿子已经够可怜了,何必再用这样恶言恶语诋毁她的名声?”

母亲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怒喝:“你这混账孩子!胡说什么?!”

屈献扭头逃跑,再不回头,背后听见父亲在劝解母亲:“好了好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谣言不可尽信,如今夏姬在襄老家恪守本分,也没必要揪着往事不放,你就算不喜欢也在心里念念罢了,不要到处去说。我和襄老同朝为臣,若你的话传了出去,让我如何自处?你该为丈夫的颜面想想啊……”

这夜,父母房内灯火亮了许久。

次日,母亲红了眼眶,没有唠叨,也没有说夏姬半句不好了。屈献只觉耳根清净。

母亲永远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夏姬身边是说不尽的快乐和自由。屈献无法抵抗这样的吸引力,他找尽借口去襄老府邸做客,只为见夏姬一面。夏姬亦极喜欢屈献,总会亲热地叫他“献儿”,为他安排丰盛的佳肴,认真地将他当小大人看,有时陪他下棋,有时观他练武,有时教他各地风土人情,有时说民间趣事。夏姬懂的东西可真多,永远不会腻味。

他们感情好得让黑要有些吃醋,好几次在练武途中闯进来,假借切磋为由,将屈献收拾一顿。屈献迟钝,好久才察觉好友不高兴,因此问了几番。

黑要不高兴地问:“你天天往我家跑,对夏姬是何居心?”

屈献被问得莫名其妙:“当然是尊敬的长辈啊!要是我娘有她一半温柔就好了。”

黑要看见他一脸懵懂,忽然高兴了,拍拍他肩膀:“好兄弟。”

屈献顿悟:“你是怕我跟你抢娘?”

黑要连连点头:“没错。”

屈献鄙视:“亏我以为你豪气,原来是个小气鬼!”

黑要哈哈大笑:“是是,为兄不对,待会儿请你喝酒。”

屈献兴高采烈地跟他走了许久,忽觉不对:“你为何不管夏姬叫娘?”

黑要愣了愣,扭过头去:“我不愿叫生母以外的女人做娘。”

桀骜不驯的好友竟对生母如此孝顺,屈献肃然起敬,想想自己最近的行径,很是不安,觉得该对母亲再孝顺一些,待会儿回家给娘买包糕点?还是买个漂亮梳子呢?算了,反正买什么她都会高兴的。

夏姬看见他们俩勾肩搭背地回来,前嫌尽释,很是欢喜。她亲手替两个孩子擦汗,腕间环佩叮当,淡淡香风扑来。屈献很是受用,黑要却显得有些僵硬,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停了片刻,猛地甩开。夏姬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鬓间白玉簪滑落,摔落青石地上,裂成两半,一头青丝披散而下。

黑要脸色阴沉,呼吸急促,转头逃去。

夏姬歉意地笑了笑,神色有些哀伤。

屈献手持一块糕点,觉得好友有些怪怪的,场景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献儿。”不远处传来父亲呼唤的声音,屈献回过身,看见父亲的身影从花丛中走出,他看见衣冠不整的夏姬,愣了愣,持君子之礼扭过头去,目不斜视地请罪:“唐突夫人了。”

夏姬拢起秀发,笑道:“此事罪在玉簪,申公何罪之有?只可惜玉簪虽美,总归脆弱,木簪结实,又嫌呆板,世间万事,难得两全。”

屈巫答:“世间万事,变幻莫测,总有两全法。”

夏姬笑了,起身告退。

申公是楚国重臣,政务繁忙,早出晚归不着家是常事。最近一月,他经常忙里偷闲回家,躲在书房里,埋首案牍,不让人打扰,不知在做什么。文姬得见丈夫归家,心里欢喜,亲手给他炖了好些滋补品送去,说是丈夫日夜辛劳,应好好补身。

母亲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堪称郢城一绝,平日理家繁忙,甚少下厨。屈献想吃,被母亲喝止,说是大补之物,不适合孩子吃,不准他和父亲争抢。

屈献从不是认命的老实孩子,仗着父亲疼爱,决定去书房偷吃。他趁着父亲被祖母叫离了书房,编了个借口骗过看门的仆从,混进书房,偷喝了几口羹汤,尝了口烤鹿肉,真是鲜美无比。他舔着嘴角,依依不舍地要离开之际,却见地上有不少木屑,寻觅一番,他在案几阴影处找到一支未刻完的木簪。

市面上的木簪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孩佩戴,雕工简陋,偶有精致的也多半刻着蝙蝠寿桃之类,庸俗无比,是老妇人戴的款式。可是父亲藏着的木簪,却是罕见的海棠簪,簪身为纤柔缠绕的枝干,枝头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并蒂,带着绵绵情意,别有一番风流在里面。

母亲曾说,父亲年轻时有双巧手,后忙于政务,荒废了。

母亲即将四十生辰,父亲曾说要送给她最贵重的礼物。他是为此偷偷雕刻簪子送给母亲吗?

“世间万事,安得两全?”

夏姬笑意盈盈的声音掠过心头,扰乱了屈献的心,他隐约感到不安,却不敢深思。屈献不愿相信如神灵般完美无瑕的父亲会背叛母亲,也不愿相信温柔亲切的夏姬会和自己父亲有私情。于是,他悄悄将木簪藏回原处,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离开了房间。

忐忑不安中,母亲生辰已到,家中设小宴招待亲朋好友。父亲为母亲送上了一套黄金白玉镶宝的头面,出自楚国最有名的工匠之手,价值贵重,引得伯母婶婶交口相赞,都说申公是天下第一等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