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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风卷残云之后,顾山填饱肚子，懒散地靠在软枕上，剔着牙打个饱嗝,“圣上，你还让不让我出宫回家去了？”

建章帝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臭着一张脸,心道你倒是走啊，朕又没请你进宫。

顾山不等他答复，伸手脱靴，两脚一蹬盘腿上榻，拍拍松软的锦垫，大言不惭道：“既然你不发话，我只好在这里将就一晚，一把老骨头了,在路上颠了一个多月，快散架了。顺道派人给我那实诚儿子传个话，让他回家去吧。”

说完,倒头便睡。

薛大伴当躲在柱子后面直偷笑,建章帝吹胡子蹬眼,气骂：“老大不小的人，还这么没形。你起来，朕还有话要问。”

“问什么？”顾山从枕上抬起头，眼睛中带着讥讽：“我与圣上十七年前已经隔交断义，所有肺腑之言尽于当日。不知圣上还想问什么话？”

建章帝铁青着脸,好险叫一口闷气憋过去。

初夏白昼渐长，黑色姗姗来迟，小太监们点亮烛火后又都悄声退下,殿内空旷无声，两个人都不肯先说话。

许久之后，还是建章帝先打破宁静，“给朕说一说那个孩子的事，他到底是不是？”

“怎么，后面的话你问不出来？”顾山没好声气道。

建章帝撩袍坐在他对面，保持沉默，神情不怒而威。

顾山坐正了，指了指天，“我一手养大的孙儿，原来打算让他一直姓顾，拜我顾家宗祠。京城能容得下他，他便做个太平安稳的侯爷，沙场点兵自会提枪上阵为国效力。若京城容不下他，北国万里，大军几十万，我可助他割地自治。”

这是前一世和这一世顾宪之重生之前，顾山为他做的两手准备，进可做良臣忠将，退可称霸一方，和朝廷分廷抗礼。

建章帝冷哼：“你倒是会做打算，不知道逆臣贼子几个字怎么写了。”

“我自然知道，可更知道当年的陈王不是逆臣，也没有狼子野心妄想谋逆。”顾山不高的声调回荡在殿中，余音缭绕。

陈王是上京城中一个避而不谈的话题，建章帝许久没听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可并不代表他彻底遗忘当年旧事。

他的沉默代表着另一种情绪，事到如今，仍不想提及此人。

顾山嗤笑他：“你想和我抢孙儿，那要得名正言顺，这孩子有父有母，又不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玉碟上还记着他的生辰八字，别说你想抵赖。”

建章帝站起来，颇是心烦气燥。

顾山仍不肯停下来，在旁边煽风，“我猜你也是无人可用了吧。也是，两个儿子，一个阴狠，一身功夫全使在阴谋诡计上，上不了台面，另一个又蠢。不还有大殿下，你怎么连他也舍了。”

建章帝怒骂：“住嘴！”

顾山啧啧两声，摇一摇头。

建章帝以为他会就此消停，那知没等半句话的功夫那张臭嘴又开始了，“听说你折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和同知，看来京城也不太平啊，暗潮汹涌。”

他一怒之后狠拍桌子，指着外面说道：“你给朕滚回去家去！”

再说下去，他真想把顾山拉出去剁了喂狗，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以前的臭脾气。

顾山砸吧嘴，“你不问了？也行，我也有日子没回府了，没人领着是不知道京城镇宁侯府门朝哪边开。”

他勾头开始穿靴，建章帝看见他手背上或深或浅冻疮的旧疤，心中一酸，语气也柔和下来：“你好生在家休养吧，苦了这么多年，替朕守着北边，等兵问论赏，功劳苦劳都该记一大功。”

顾山穿好鞋站在他对面，腰不跎背不弯，干巴瘦一个老头却是神采奕奕，精、气十足。

“做事凭本心，我守在北边也有自己的私心，一是要守住宪儿的身份，二是我的打算一直没变，除非你灭顾山满门，宪儿在北边始终仍有退路，他也是没多稀罕能回来。只不过旧事纠葛，他该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

话说到这份上了，再谈下去就该论到顾家上下大逆不道的罪名，建章帝苦笑，挥手道：“你走吧，有事朕自会宣你进宫。”

“谢圣上隆恩。”顾山难得能知礼一回，隆重谢恩后带着儿子出宫回家。

好半天，建章帝心潮难平，信步踱到檐下看月色，过了好久他才回味过来，问身边的人：“朕记得顾山之前病了，才传信让儿子去接他回京。你们看，他今天哪有生病的样子。”

身边的人个个装死不说话，他笑骂：“这个老小子，临老还给朕玩这么一出。”

看来，顾家父子回京的路上干了不少事，不止随意调换将领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