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好容易才迷迷糊糊睡下,就听到号角响起。蛮之均一个翻身爬起来,催促着奴仆们穿上披挂,急急赶到城门箭楼。
蛮寿一身缁甲,站立在箭楼城墙正中,左边是司马错;关垚和钟毓璃分站在两人身边,都是一身墨灰甲衣。见他来了,关垚移了个位置。
蛮寿冷冷望了他一眼,“你来迟了。”蛮之均大囧,低声说,“因为父亲准许登楼参战,所以孩儿昨晚兴奋得一夜都不曾睡好,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蛮寿便不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蛮之均见他不生气了,这才小心翼翼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咚咚咚”,战鼓第二遍敲起。
蛮之均望见走在最前头的,是三千狼人,都是狼头,人身,清一溜骑着枣红色短腿小马一线排开。身上藤甲只是护着胸膛和肩膀,露出两条粗大胳膊,手里清一色抡着大铜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黄光。
狼人身后,黑赤大王那木错骑在一头高达一丈的巨象上,两边依次排开数十头大象。每头大象间距两丈。大象身上披挂藤甲,象脚围着护甲。象背中间坐着象奴,两侧各驮着一个竹筐,里面站立一名弓弩手、一个长矛手,都带着面具,青面獠牙。
象队之后,民夫们推着车轮,车轮上载着高达三丈的攻城塔。攻城塔上下五层,都用上好的木材紧紧铆接,中间装有楼梯,方便登塔。攻城塔四层两侧各伸出一个侧台,安排着两名弓弩手。最顶层放置着挠钩、标枪、软梯等攀爬物。整个塔楼正面用数层牛皮裹得严严实实,又反复涂上猪油,不断暴晒晾干,箭射不入,火烧不燃。
最后,才是各部落首领率领的步兵。首领们清一色白马,步兵则清一色带着青铜獠牙面具,都跟狼人一般,贴身藤甲护着胸背,露出粗壮胳膊和手臂,绘满奇奇怪怪的花纹,整齐一致,迤逦而行。
约莫距离城墙五里,那木错忽然一声清啸,整个黑赤大军便齐齐整整地停了下来。象不吼,马不鸣,人不语,都一个个木雕一般,一片死静。
那木错满意地笑了。轻轻一拍象背。胯下的象王忽然轻轻抬起了象脚,扬起鼻子朝天嗷地吼了一声。其他数十头大象跟着齐吼起来,声震云霄,人人听得心惊胆战。
蛮之均第一次听到,脸色吓得苍白。
蛮寿瞥了他一眼,“怕了?”
蛮之均老老实实回答,“有点。”
蛮寿不再理他,对着司马错感叹道,“那木错真是个英雄。要是有机会,驾驭这支虎狼之师,岂不快哉。”
司马错莞尔,“主人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
蛮寿兴趣大增,“说来听听。”
司马错望着蛮之均,打趣道,“我听说那木错有个女儿,与世子年龄差不多。要是主人与那木错结成了亲家,驾驭这支虎狼之师,不就可能了。”
蛮之均听了,满脸通红,“我才不要娶蛮女。”
惹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正打趣间,对面黑赤军中冲出一骑白马,打着一杆旗,直奔城门下,高呼黑赤大王请镇南侯阵中单独相见。
蛮之均因为担忧,不愿父亲前往。关垚也说黑赤不可信,劝说蛮寿不必赴约。但都被蛮寿拒绝了,蛮寿下了箭楼,命开了城门,骑着一匹黛青马,一夹马腹,往阵中奔去。约莫走了两里地,轻轻一勒缰绳,那马扬起双蹄,嘶鸣了一声,就立定了。
对面哒哒哒一匹白马冲了过来,距离蛮寿一丈之地时,也勒住马绳,那马打了个呼哨立定了。蛮寿本以为那木错会骑着战象过来,寻思战象高达一丈,身躯庞大,站在自己面前,气势上自己就矮了一头。哪知道那木错弃象骑马,心里敬佩又多了几分。
那木错约莫四十岁,与其他黑赤士兵一样,也藤甲护着胸背,精壮胳膊和大腿肌肉紧绷,绘着奇奇怪怪的花纹。一张国字脸,两条粗大眉毛,如两柄飞刀,高挺鼻梁,面色粗红。两人见过礼,那木错得意的问道,“蛮侯,你是老军务了,你看本王大军如何?”
蛮寿见他一脸得意,有心挫他一下锐气,不卑不吭回答,“的确是虎狼之师,进退有度,守驻有节,狼兵开道,象兵冲锋,步兵收尾,环环紧扣,锐不可当。”那木错听到他夸赞,更是一脸得意,谁知蛮寿话锋一转,“本侯要有这支虎狼之师,何愁一个小小的洛水城荡不平?说不定此刻已经饮马江水了。”
那木错被蛮寿一顿讥讽,心头火起,当下强压怒火,“你不过仗着城高墙厚罢了,前几次占尽便宜。眼下我攻城塔已经大功告成,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蛮寿默然,在城楼上远看时,就已经觉得这物非凡。刚才又近了些观看,更觉得设计精妙,攻守兼备,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只怕好看,却不中用。”
那木错反唇相讥,“中不中用,不用靠两片嘴皮说的。”
蛮寿默不作声。
那木错见他默不作声,得意笑了,“你只要把强夺的五十里地还回来,那些各挑拨我部族内斗、伤我部族的旧账,一笔勾销,本王也不再追究。”
蛮寿哈哈大笑,“这五十里地,对你,那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可是对我,却是吃进去的肉,断无吐出来的道理啊。”
那木错冷笑连声,“就怕城破了,不但肉要吐出来了,命也要搭上去。”
蛮寿接过话头,“那要看你的刀够不够快,能不能在我化了之前给剔出来。”
那木错望着蛮寿,良久,这才说,“毕竟,活着,一切才在;死了,都是虚幻。”
蛮寿心里哑然失笑,也不再答话,掉转马头,拨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