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转战,异常惨烈。副元帅覃世辉在混乱里被官军火枪击中,坠马身亡,右营南线一路最终不到三chéngrén马到达瓦岗寨,老营和左营两路,也有半数教勇永远留在了黄柏山。
转战途中,官军实行坚壁清野,割断了白莲军补给,不仅伤亡兵员无法补充,即便是人马饮食也难以为继,只能以战养战,往往拼死一战才得维持数日,一战失利则需饿着肚子,再寻战机。又天气渐热,疾病肆虐,行军路边倒毙的、体弱掉队被杀的不计其数。
好在突围之前,进入鄂西大山最终在瓦岗寨会师的目标,已经传达到各股队伍的先锋提巡,不至成为无头苍蝇。历时数月,各路人马渐渐靠近宣恩七姊妹山,瓦岗寨四处派人接应,最终有五六千人会集到瓦岗寨上。暂且按下不表。
同是嘉庆二年也是天运二年的正月十五,天运军新营官店口先锋营,依旧大雪覆盖,营盘岭、石斗坪、伍家河三处,教勇们沉浸在元宵节气氛中,全营庆祝把酒尽欢。才到酉时,大营莲花堂的酒宴便已开席,酒席宴上,都督覃声鸾对此前战功显著者极尽褒奖,亲自执酒敬勉,又将节后要务支派叮嘱。
覃声鸾心中有事,酒过三巡后,看看天色已晚,便将副都督武魁悄悄叫到一边,嘱咐主持大局,自己则悄无声息的溜出营寨,直奔克蚂洞,赴冯秋云月圆之约。
年前腊月十五,是与冯秋云约定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但头天午后不久,张罗汉那里护送一人来到云盘岭大营,是新塘教首王英的手下兄弟。
“新塘教首王英属下王应权叩见覃大都督!”来人一进莲花堂,对覃声鸾行了个叩拜大礼,说明来意:“数月之前王英大哥施州城遇险,幸得覃大都督及时援手,方得脱身!眼下年关将近,王大哥领着新塘道场数位兄弟,携带一些薄礼前来拜望大都督,一为感谢之前搭救之恩,二来商议加入天运大军事宜。目前王大哥已在途中,预计明日午后到达!”
覃声鸾一听大喜!前面大闹施州城时已经说过,那王英本是利川教首陈大朋的弟子,在新塘开设弥勒道场,老幼教友数万,秘密整训教勇数百,原本想就地举事呼应利川,可王英尚未动作,陈大朋已在利川被官军剿灭,新塘道场一众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覃声鸾久闻王英之名,有心与之结交,正巧前次施州城遇见,毫不犹豫施以援手,后又应邀到新塘道场做客。
腊月十五下午,王英与三个兄弟,带了六名挑夫担着礼品如约而至,双方相谈十分融洽。之后营盘岭上大摆筵席,款待王英一行,覃声鸾总不好丢下客人自去赴约,只得支派向腊生速去漆树湾外路口,等待冯秋云说明原由,免得她空跑一趟。
故而今日虽是第二个月圆之夜,却是第一次来克蚂洞。
这一带人迹罕至,即便是有人,夜深人静时,也不
便打听个荒山野岭的洞穴。好在覃声鸾知道大致方位,又有一身功夫,脚程迅捷,天麻黑时便已到达那处山谷,施展轻功前后奔走,也费了不少时间才将克蚂洞找到。心中一想不妥,秋云只是听他三哥说起,并没有到这里来过,以自己的脚力功夫都找了这么长时间,如果秋云找不到位置,岂不要荒山野岭到处跑?须得去来路上接她一程!当下也不进洞,直接返身往漆树湾来路方向迎去。
虽是十五月圆,但天仍是阴沉沉的,地上冰雪反射出月光,相比之下反而是地比天亮。才迎出两三里,便见远远有个人影东张西望,踌躇前行。覃声鸾闪身到草丛后,待得来人再近些,一看果然是冯秋云,赶紧现身轻呼:“秋云!”
冯秋云吓了一跳,看清是覃声鸾时,几步急奔上前,张开双手作势就要相拥却又止住,只拉住覃声鸾的手,嘻嘻一笑:“声鸾哥哥,你怎么站在这雪地里?”
“克蚂洞就在前面不远,怕你找不到地方,前来接你的。”覃声鸾手一挽,将冯秋云拥住,携带着并肩疾行:“这里风大,快去克蚂洞里面躲躲吧!”
拐下山间小道,又有数十步草径,才到那地方。洞外满是藤蔓荆棘,还有人为遮盖的荒草,十分隐蔽,拨开杂草藤蔓现出黑黝黝的洞口,不知深浅,却从里面涌出阵阵暖流。
覃声鸾寻一把枯枝树皮做火把,随身火媒子点燃,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洞中,借着火把光亮一看,端的是别有洞天。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凛冽,进得洞来却温暖如春,无数钟乳石或倒悬、或耸立、或横卧,大的巨如擎天柱,小的只如婴儿臂,一簇簇一团团互涌成林,或似九天银河,或似山泉飞瀑,或似连珠宝塔、或似众生朝佛、或似龙蛇虎豹,在火把光亮下光怪陆离,想象中的瑶池仙境也莫过如此。
在一根硕壮的石柱旁边,一圈鹅卵石围成个火塘,几块大石头散乱摆放,想必是常有顽童进来烤火取乐留下的痕迹。覃声鸾在洞厅寻些散落的朽木树根,与手中火把一起架在火塘里燃起篝火,洞中越发温暖光亮。
覃声鸾将秋云扶在火塘边石块上坐下,忽然笑道:“秋云,真要谢谢你三哥,无意中为我们找到如此绝佳的相会场所,洞内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既不担心严寒酷暑也不担心风吹雨淋,这一带原本就是人迹不至,夜深人静时也绝不会有人前来打搅!”
覃声鸾紧挨着一旁坐下,却见秋云没有作声,只把眼睛望着火堆发呆,便将手轻轻搭在秋云香肩问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唉……!什么官府,什么白莲教,让我们架在中间为难!”冯秋云轻叹一声,将头靠在覃声鸾肩上,说到:“声鸾哥哥,若你不是白莲军都督,秋云也不是冯家幺小姐,你我二人就在此处隐居,远离世间争斗,那该多好!”
“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呢,凭
着哥哥所学,教书授徒或是开馆诊病,再不济便重操旧业做个走乡串户的货郎,应当是能够养家糊口的!”覃声鸾点点头,又说道:“只是,冯家幺小姐可就要跟着吃苦咯!”
“呸呸呸!你把秋云看成什么人了!当初在官店口街市相遇,后来再去我家,你额头上可曾写下白莲军都督名号,或是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装扮?”冯秋云急得一阵辩解。
“和你说笑呢,怎么倒急起来了?”覃声鸾呵呵一笑。
“也真就是说笑而已!”冯秋云喃喃说道:“秋云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声鸾哥哥既放不下胸中抱负,更放不下云盘岭上数千兄弟!”
“其实,我早已厌倦厮杀争斗,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且不说什么替天行道拯救苍生,也不说官军杀我娘亲的深仇大恨,单说我那二叔待我恩重如山,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弃他而去啊!”覃声鸾禁不住叹了口气,握住冯秋云的手:“我答应你,只要此间大局一定,我即刻退出江湖,与你远离是非,还你一个与世无争的生活!”
“只怕是难哦!官府是不会让冯家一直置身事外的,若是哪一天冯家为求自保,不得已与营盘岭为敌,无论哪一方受到伤害,都是秋云的亲人,叫秋云如何面对?”自从年前看见赵知县给冯家的来信,冯老爷又详述了其中利害,冯秋云也明白了冯家处境,心中苦愁不已。说到这里又想了想,一咬牙说道:“若是真到那一天,秋云唯有一法……那便是遁入空门,古佛青灯度此一生!”
覃声鸾闻言大惊,赶紧说道:“秋云,千万不可有这样想法。你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不使冯家与白莲军兵戎相见,更不会让你的亲人自相残杀!”
冯秋云莞尔一笑:“秋云相信声鸾哥哥!”说罢,竟把小嘴微微嘟起,主动凑到了覃声鸾面前……
将近两月未见,无尽相思,尽付缠绵,不必细说。看看已到二更,不得不分别,覃声鸾送出几里,直到冯秋云渐渐远去不见身影,才慢慢回转。
不知是何原因,近几日来覃声鸾总觉有事,日食不甘味,夜寐不安神,时不时心中便一阵空落落的。远远看见营盘岭上灯火通明,不觉思念起母亲,去年元宵节在夹椅湾,虽是山雨欲来,但每个人心中都似一团火,兴奋并期待着暴风雨来临。母亲依然在东院备下酒菜,与二叔二婶在一起隆重的过节,自己还似孩童般承欢在母亲膝下。不想只有这一年时间,夹椅湾、凤鹤山已成焦土,母亲已是永别……想着想着,心中一阵伤感,
又想到二叔,不知黄柏山上,是不是也如营盘岭一般平静,再想想瓦岗寨大营,也不知近况如何,自己身为都督,实不该只顾儿女情长,老待在官店口一处。
想到黄柏山与瓦岗寨,寒风拂面,心中忽然一激灵:“近日来常常心中莫名不安,该不会是黄柏山或是瓦岗寨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