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瑞大怒,几声暴喝“开炮!开炮!把教匪关隘夷为平地!”两门大炮同时轰击,顿时间偏头岩关卡上下,又是浓烟滚滚乱石飞溅。但官军一退,白莲军也退出关口,转过栈道一面躲避炮火。
炮击之后再次攻山,依然被守关教勇迎头痛击,只好再撤。如此多次反复,连续几天官军仍无进展。
倒是有个细节被黄瑞发现,心中暗暗欣喜,那就是官军在火炮间隙攻关时,关口上教匪人数日渐减少,开始有两三百,后来只有百余人,到现在攻山时只有几十人涌出了。黄瑞料定,必是火炮威力巨大,教匪伤亡惨重,而黄柏山被四面围攻,各处均已告急,无法调集援兵,以至于守关兵力不足。
不过越是如此,黄瑞更加着急,说明其几路他官军也攻势猛烈,黄柏山朝夕不保,自己再不加快进展,必然被其他几路抢在了前面。
这一日,自天不亮开始,两尊大炮轰击不停,持续到晌午之后。只见关口上先前的营寨关墙荡然无存,只剩下残垣断壁,早已没有一丝生气。黄瑞大吼道:“连日炮击,守关教匪人数锐减,拿下偏头岩就在今日!”
一名把总率三四百兵勇一阵猛冲,便已上到石阶一半,关口上又冒出四五十名白莲军,滚石齐下枪箭乱发,片刻之间,便有七八名兵勇倒在石阶上,官军只好依旧撤回山脚。
黄瑞对炮台上一挥手,红衣大炮又是一阵轰击,待到火炮停下再次攻山时,关口上只出现了二三十名教勇。官军一看守关教勇又减少了许多,信心大振,数十名火枪手开道,三四百兵勇齐发声喊,全力往上冲去。守关白莲军渐渐抵挡不住,官军前锋临近关口时,转身一窝蜂从栈道往回跑了。
看见前队得手,黄瑞拔出宝剑向前一指:“兄弟们,教匪关口已破,全军进攻直捣黄柏山,活捉覃佳耀,抢建头功!”
众官兵齐声高呼“直捣黄柏山,活捉覃佳耀!”除火器营数十兵勇值守炮台外,倾巢而出,全队兵勇争先恐后奔上偏头岩。
山路陡峭,通道狭窄,足足半个时辰,人马才全部过关,此时太阳已快落山。
黄总兵随后队踏上关口,走到崖间栈道一半,忽听得前面脂坊冲枪声呐喊声响起,赶紧催促前面兵勇,快速行进。刚刚过得栈道,就见脂坊冲对面黄柏山方向垭口,旌旗攒动,火枪声如爆豆般炸响,前队官军受阻不前,官军一两千人马全部挤在脂坊冲里。
前面跑来一名兵勇禀报:“黄大人,村里房屋中空无一人,前面垭口久攻不下。”
黄瑞疾步进入村中,一群兵勇正围在一幢房屋前窃窃私语,见到总兵大人过来,赶紧住口,两边闪开。那房屋是一间榨坊,大门紧闭,黄瑞再往门上一看不禁大惊,那双合门上贴
着一张黄表纸,上书六个大字“黄瑞葬身之所”。
身旁一名亲兵大骂“日你先人!”上去对着大门便是一脚,黄瑞疾呼“不可”,但为时已晚,那一脚将双合门踹得往里倒去,同时听见“轰隆”一声闷雷般巨响,踹门亲兵被炸得支离破碎,围观兵勇当场倒下一片,黄瑞也被飞射的火星扬尘溅得灰头土脸。
众人惊恐未定,又是接二连三爆炸,桐油燃起的火星四处散落,不断有新的地方炸开,也不知白莲军在那脂坊冲埋了多少处火药,只觉得到处爆响,火光冲天,一时间官军血肉横飞,奔走呼嚎,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黄瑞高声呼喊:“不要乱,不要乱!”话音未落,又见得四周山上,杀声震天,无数白莲军摇旗呐喊,往山下坪中杀来。
情知中了埋伏,黄瑞急忙下令“撤退……撤退!”临近栈道口的后队官兵,掉转头没命的沿来路奔去。
黄总兵被众亲兵簇拥着,也上了栈道,才走得百十丈远,前面突然几声惊叫,就见三五个兵勇你拉我扯,一齐跌下悬崖,旁边兵勇小心翼翼贴着崖壁,手脚并用往前挪去,即便如此,又有两名兵勇滑落崖下。
黄瑞往脚下一看,叫声苦,神色大变。原来通道上湿漉漉滑溜溜全是桐油,脚踏在石头上立足不稳,有人滑倒顺手将同伴一扯,同伴亦倒,同伴再拉扯身边人,你拉我扯纠缠在一起,几番挣扎,便全跌下崖去。
有几名兵勇堪堪已挪近关口,再往前几步,外侧便不再是悬崖河谷。哪知道就在此时,“噗……”前面栈道尽头火光冲天而起,是一桶桐油着火炸了,近前几名官兵全身着火,惨叫着就地打滚。又听得惊叫声一片,上面崖顶上抛下几十支火把,淋透桐油的通道瞬间变成火海,只烧得官兵哭爹喊娘,躲无躲处,一个个火球般落入悬崖下滔滔河水中。
黄瑞大惊失色,趁着道上的烈火还没烧到脚跟前,赶紧转身往回跑,准备回到脂坊冲再做打算,却不想脂坊冲里杀声震耳,近冲栈道已堵的水泄不通,无数兵勇仍在不顾一切向前涌来,栈道上官兵密密麻麻,崖顶一支火把落下便有数人身上起火,几声惨叫,挣扎着掉下崖去。
黄瑞急得大吼:“不许过来,回去,回去!”但那些兵勇仍然不顾一切往这边涌挤。黄瑞急得拔出宝剑,连斩两名兵勇,人流只是略有片刻停顿,便又潮水般涌过来。这也怪不得那些兵勇不听号令,后面的人并不知道前面状况,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偏头岩去,一窝蜂挤着逃命,等到发现栈道上火势和脚下桐油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身不由己,即便亲眼看见黄总兵斩杀二人,也顶不住后面压力被推着前行。
头顶上火把还在一支接一支抛下,栈道上火势越来越猛。黄瑞看看身后人墙般压过来的兵勇,想要折回脂坊
冲,与白莲军拼个鱼死网破已断无可能,只得把牙一咬,大喊一声“冲过去”,便率先一头钻进大火中,没命的往前跑去。
头上又是一桶桐油淋下,正巧落在头顶上方,黄瑞大半个身子沾上桐油,脚下的火苗上窜,瞬间变成了火人。只听得一声惨叫,可怜武进士出身的一代总兵黄瑞,顷刻化作一团火球,跌落崖下滔滔河水之中。
那两千官军,三四成在栈道上脚底沾油、身上着火、你拉我扯葬身崖下水中,三四成死于脂肪冲四周埋伏的白莲军刀枪下,还有一两成早在大战之初便糊里糊涂丧生在爆炸和烈火之中。有那百十人见势不对,把刀枪一扔跪地求饶,连同那些受伤倒地的兵勇,却被杀红了眼的白莲军刀劈西瓜似的砍翻。林之华几度喝止下,才留得数名兵勇性命。
偏头岩对面炮台上只能看得到迎面关隘,侧面栈道和脂肪冲里发生的一切,炮台留守官军却毫不知情,只远远听见杀声、喊声、爆炸声,天黑时又见得偏头岩后射出阵阵红光,以为是官军与教匪激战,待要开炮助阵,却看不见方向,不知打向哪里,只能眼巴巴望着对面关口,等候前方传回消息。
直到初更时分,杀声喊声爆炸声渐渐平息,天际红光也渐渐淡去,守护炮台的官军知道,该是总兵大人已经全歼守关教匪,长驱直入黄柏山腹地了。正议论间,偏头岩关口下来一队人马,约莫三四百人,举着火把,吵吵嚷嚷,一路直奔炮台而来。过不多大功夫,那队人马已来到卡门前,炮台上守军头目是一名火器营把总,不敢大意,站在高处大声喝问:“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这边领头的人应声答道:“上面兄弟听着,黄大人全歼偏头岩及脂肪冲教匪,并已占领通往黄柏山腹地的山口。命我等前来协助火器营,连夜搬运红衣大炮,在脂肪冲后布置新的炮台,准备炮击下一处关隘。”
炮台上那名把总,就着火把光亮,看见卡门下面是身着官军服饰的兵勇,隐约认得中间那人也是黄总兵身边的头目,当下笑一声“连夜构筑炮台啊?黄总兵真是个急性人!”便下令打开卡门。
卡门一开,下面人马蜂拥而入。炮台上官军把总忽然感觉有异,火把中除了中间那头目外,只有最前面几个人是官军服饰,身后的人则是其他装束,而且这几人全都背着双手,倒像是被捆绑着,再看那中间头目,被几人簇拥着不情不愿的往前走,正冲炮台上挤眉弄眼。
炮台把总打了个冷噤,急忙大喊:“兄弟们,中计了,来的不是黄大人手下,快抄家伙!”可为时已晚,卡门内外刀光剑影,片刻间开门兵勇连同前面来的那些官军服饰的人,不知是跑了,还是被杀了,或是被后面的人踩踏淹没了,早已经不见踪影,火把中只见到白布条乱晃,潮水般掩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