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始欢呼。
这声音将张恺拉回了现实。
没错,今天的张恺也站在菜市口,不过是宛城的菜市口,他同样在观看一场行刑。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宛城,熟悉的城市,却不止是第二次看行刑。
他记得在父亲兄弟死后,自己跟随黄巾军中的医士学艺,好为义军和百姓治病,为起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黄巾起义开始之前到刚刚引起洛阳方面注意中间的短暂时光,那些黄巾军里的巫医百工就经常带自己去看杀头。
自然都是官府杀义军的情形。这些义军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四处奔波卖命,被官府抓到要杀头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老百姓。
“杀得好!”
每当头颅落地,一腔血喷出几尺远的时候,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而一些“罪大恶极”被凌迟处死的义军头领,在被宰杀的时候,这种欢呼声会更热烈。
这种欢呼,是每杀一个人都有的,但在张恺,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故乡,他看见那些闲看斩杀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他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黄巾起义的次年,因为冀北黄巾几乎全被镇压,张恺便去兖州投了黄邵,告诉黄邵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颍川。黄邵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丹药学,将军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张恺并没有决意要学丹药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草药学之类,怕于丹药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张恺到他家里去,交给他一幅画,画的是刚韧不屈的竹子,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张恺的也送他。但张恺这时适值没有画了;他便叮嘱张恺将来画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张恺离开颍川之后,就多年没有画过画,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幅画。
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据说现在曹操正在攻打颍川残余的黄巾部众,力量完全不成正比,颍川黄邵的败亡,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恐怕自昔日一别,真是再没有机会相见了。
但不知怎地,张恺总还时时记起黄邵,在他所认为导师的之中,黄邵是最使张恺感激,给他鼓励的一个。
有时张恺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黄巾起义,就是希望能够推翻封建王朝;大而言之,是为天下,就是希望黄天之道传到每个百姓心中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黄邵所讲述的典籍,张恺曾经刻了三箱竹简,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
不幸几年前离开徐州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辆车,失去半箱书,恰巧这些典籍也遗失在内了。只有那幅画至今还挂在寿春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
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那画中刚劲的石中竹,便使张恺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拢紧衣袖,再继续操练着那些困难而又枯燥的刺杀功夫,以期在未来再有可用之处。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张恺看着此时此刻周围高声呐喊看热闹的百姓,缓缓抽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