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王亲自送来的书信，你还有何话说？”李湛冷冷问道。
他亲自送来的？
齐钰捧着两张轻薄的纸页，却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来。
那一日，帷幔之下，她曾问他，是不是早把契约抛诸脑后，他答“你的东西，我都视若珍宝！”
那一日，在枫双溪及笄礼上受了委屈的她收拾箱笼要离开时，他说，“我只有你一个王妃！”
他说，“你蛮横、张扬、满身是防备，分明她才是将门虎女，你倒反而像是久经沙场的人，你总是挪揄我，我总也说不过你，斗不过你，除了忍着，我真别无他法。”
他说，“就连这屋子，都输给你了。”
他也说，与她一起的悲伤欢喜是从来没有过的，是同对别人都没有过的。
他说，他爱她，他要她，要永永远远在一起，求着她别离开他！
李琛的笔迹，她算得上过目不忘，她陪他看过多少时日的奏折，他又腻在她屋里离过多少时日的政事，他的运笔走势，她熟记于心，那契约上，还有她歪歪斜斜签下的名字，那时候，他还曾冷笑一声，讥讽她，“几代名门，闺中才女，居然这字不忍触目！”
那一封应娶枫双溪的纸页上，还有他的印鉴，又如何能做的假？
原来，将契约视若珍宝的缘由是今日拿来在此揭开一场“骗局”！
原来，所谓的不同，是这一场情义利用的别具一格罢了！
她自以为阅人无数，自以为是非场中摸爬滚打，自以为看穿人心，却原来，一直都是他人掌中玩物而已！她以为她足够谨慎，她爱的小心翼翼，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人的真情实感，一场自我欺瞒！
他的恨从未放下，他才不要一场和离，一场两不亏欠，他要把她的真心狠狠揉捏，他要她的命，要将自己作为羽翼丰满后打回给姑姑的第一拳！
他知道自己修建园子的事情，才会在林木上动手脚，他知道自己出行只带着青萝，才能布置一出捉奸好戏，他要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才会突然离京，连缘由都没留一句，那一日，那个暴雨倾盆下，他望过来的眼眸，不已经带了寒凉了吗？
是自己小瞧了他！斗不过！果然斗不过！
齐钰笑起来，是这些日子所有情绪的宣泄，是对这无情之人的不屑一顾，是对眼前一切的荒唐看淡，这一生，怕都从未这样肆意响亮的笑过，她笑着，眸中却起了一层水雾，透过这琉璃一般的晶亮，她看着等她下文的李湛，她从前，都担心李琛懦弱自卑，又少心计，不能执掌天下，会辜负他的期望，知子莫若父，他怎会看错？
一开始就错了的，是她自己！
自诩一枝扎手的荆棘丛，却未曾料到，有人以温柔刀，刀刀取她性命！
她捏着纸页笑着，笑着，喉间却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只觉得胸口一痛，她失了意识。
“王妃——”最后一声，是安禄的呼唤！
跪在内廷司还振振有词的丫头突然就迷失了心智疯笑起来，还咳血晕厥，那血雾叫李湛也慌了神，他拍案站起，“快传太医！”
软轿打内廷司又抬回纷止院，太医鱼贯而入，灯火通明的小屋里，人头攒动，李湛便就坐在院中，等着太医为那丫头救治，袖中，是方才打她手里抽回的两张书信。
在选定她为王妃之前，对这丫头他是没一点记忆的，自成婚后，她面圣对答如流，身量虽然娇小，但站在自己挺拔的儿子身边气势上倒是从未落过下风，他所见的她是极成竹在胸有些深谋远虑的，该是极难乱了阵脚的，今日见到这书信的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心痛失望，也是骗不过人的！
咳血晕厥，是因为被琛儿抛弃的心死？还是自知难逃一死的最后挣扎？
他不敢断定。
“陛下，”袁太医匆匆行来，神色晦暗不明，跪倒在御座之前，“陛下，王妃身子”
“王妃如何？”他问。
“王妃王妃是有孕了！”他头磕在地上，“几位太医均切了脉，是有一月身子无疑，只是王妃大悲大恸，此刻还晕厥着。”
“一月身子？”
若是平常，他该是要喜不自胜的，这是他第一个皇孙，是琛儿的子嗣，可是此刻，怀揣着琛儿手书的他，实在难以开怀，他已经欺君一次，总不敢再犯一次罪过，已经呈放御前的东西，便该是事实，他们并无夫妻之实，那这个孩
“备一碗汤药，灌下去，将孽障落下来！”他捏着拳，拇指的扳指搁着掌心生疼，未等太医答话，又补上一句，“也不用等罪妇醒来，直接绞杀！”
“陛下”袁太医头磕在地上，他进过王府，见过王爷王妃的情真意切，虽如今议论纷纷，可也不敢就此论断
“怎么？袁太医办不好这等小事吗？”李湛问一句，“此事若传出纷止院半个字，你知道后果！”
“臣领旨！”头磕在地上，他撩袍便要退下，纷止院院门大开，传出一声高吼，“哀家看，谁敢动哀家的皇孙！”
太后发髻已拆，满头只簪着一枝凤首金钗，披风下，并未着宫服外裳，烟萝扶着她，行的极快，便是连纷止院的门槛，她也是自己提着衣袍过来的。
“儿臣见过母后。”李湛起身跪倒，太后也不理他，只自己坐在他的位置上，挥手道，“无关人等退出去，李家的事情，哀家这个老婆子不愿与你们多说。”
众人巴不得逃离这场是非，都磕了头飞也似的退了出去，窸窸窣窣合上院门后，太后才叫烟萝跪倒，“把你的东西，拿给皇帝瞧瞧。”
烟萝叫宫人呈上的，是王府的床褥。
那床褥中心，留着一摊褐色血迹，暗夜里看的不甚明显，却也是可断定的。李湛觉着腌臜，瞧了一眼便叫人拿开，“母后想说些什么？还请明示儿子。”
“烟萝，你来说。”太后指指烟萝，“王府的事情，哀家知道的，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