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阿眉最终还是放过了包小满,不仅没把他怎么样,甚至还给他留下了一盒烟。苏绾在梦境里找到包小满的时候,他正蹲在花坛的水泥台子上抽烟。之前的奔逃让包小满还算考究的休闲裤上沾满了灰尘,上衣也因为大黑狗的拖行被地上的石头划成了破布,混合着泥土和血迹。包小满毫无形象地蹲着,姿势介于田埂上的老农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之间。嘴里叼着一根烟,耳朵上别着另外一根。
“你这个姿势真的是······一言难尽。”苏绾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包小满抬头看她,脸上黑黄红相间,活脱脱一只三花猫。
“少取笑我。”包小满满不在乎地道,“你怎么来的?”
“做梦咯。”苏绾踹了踹包小满的小腿,“你过去点,给我腾个位置。”包小满闻言只得向一边挪了挪,苏绾丝毫不在意他踩过的地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说说吧,啥情况啊这是?”说完用手指了指花坛,高高的雪堆上,齐鲁安,瘦猴,小个儿还有其他几个小跟班一字排开,统统被人用雪堆埋的只剩下脑袋。
“还能是什么情况,就是你看到的情况咯。”包小满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我觉得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阿眉和潘亚娟啊,她们是······”
“继母和灰姑娘嘛。”苏绾摸了摸口袋,没摸到零食,悻悻地收回了手,“你要告诉我的大消息,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我去,你怎么知道的?”包小满惊呆了,“我还是去了潘亚娟家,看到了她们家的合影才知道的。”
“e·····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呢,我不是瞎猜的。”苏绾打了个哈哈,“今天下午的时候阿眉来过了,跟她聊完我就觉得她可能对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释怀。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这里面有你这个怂包什么事儿啊?”说到最后,苏绾向着包小满挑了挑眉,眉梢眼角写满戏谑,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个事儿说起来吧,也有点一言难尽。我觉得你应该挺忙的,没兴趣听。”包小满看着苏绾的表情就只觉得窘迫,完全不想把黑历史讲给她听。别看这个女人成天泡茶画画,写文看书一脸岁月静好的样子。包小满可太了解她了,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三花猫,一肚子心眼不说,肚皮切开更是从外黑到内。真要是把黑历史讲给她听,天知道她能嘲笑自己多长时间。
“别呀,我这会儿可闲了。”苏绾笑嘻嘻地欣赏包小满的窘境。她对别人的八卦没什么兴趣,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盯着自己这个发小的黑历史深挖。从小她就对打趣包小满这个怂包有着非凡的兴趣,奈何随着年岁渐长,包小满渐渐开始变帅,身边多了不少莺莺燕燕。再加上中高考的时候走了狗屎运超常发挥,大学上的不错。如今有稳定工作的包小满活成了苏绾爹妈教育自家闺女的教材,每每让苏绾恨得银牙咬碎,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新鲜的黑历史,苏大小姐暗下决心:必须狠狠深挖,掘地三尺,挖穿地球才解气。
“我去。”包小满看着苏绾狐狸一样的笑容头皮发麻。从小到大,只要苏绾露出这个笑容,就意味着他混不过去了,唯有“坦白从宽”一条路可走。
“你不想告诉我也行,那你就在这里陪着这几位晒夕阳。其实和梦中少女还有她的狗共度余生也挺不错的,嘛,我这就撤了啊!”瞧瞧,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被逼无奈的包小满只得详详细细地把当年自己是如何出卖了阿眉的故事讲给苏绾听。毕竟比起在诡异的梦境里和疯婆子还有大黑狗共度余生,他还是宁愿被苏绾鄙视嘲笑。苏绾跳进花坛里堆雪人堆得津津有味,以致于包小满都不确定自己的故事这个女汉子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苏绾!”在苏绾同学堆第三个雪人的时候,讲完故事,甚至还抽了根烟的包小满终于憋不住了,“我都告诉你了,你倒是给个回应啊。”
“你想要什么回应?”苏绾转过头,收敛了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包小满,发小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还有这么懦夫的一面呢。”
包小满闻言挺委屈地低下头:“我已经道歉了。”
“怎么地,我还得拍拍你脑袋夸夸你?”苏绾冷笑,“你想我夸你什么?‘你可真是个勇于认错的好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包小满的声音低下去。他知道虽然现在苏绾看着像是每天只是混吃等死的小老板样子,心底里那个握着生花笔的正义女侠之魂却从来没有消失过。自己当年这个事儿,算是苏绾旗帜鲜明反对的那一类。苏绾肯定从阿眉那里知道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她还能来找自己,说明还把自己当兄弟。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解决的。”看着包小满沮丧的脸,苏绾又心软了。她走过去坐在花坛边上,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包小满也坐下,准备给怂包科普人生大道理。
“我知道道歉其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我还是想说。”包小满顺从地坐下,从上衣兜里又摸出一根烟,“其实当年齐鲁安他们把阿眉带走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
苏绾没说话。大道理什么的,包小满其实都懂。苏绾也能理解当年包小满的选择。和他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里,人高马大的女汉子不止一次地一边嘲笑他是个怂包一边努力保护这个瘦弱的男生。让怂包独自反对校园小霸王,是真的太难为他了。而且说真的,当年潘亚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苏绾都动过出了校门就去套她麻袋的念头。何况阿眉是潘亚娟二婚对象带来的拖油瓶这种事,当事人不会到处宣扬,他们这帮萝卜头自然也无从知晓。在这种情况下,会被误伤一点也不奇怪。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事儿搞得特别不地道。”包小满扔了一地烟头,看着苏绾,语气期期艾艾。
“是的。”苏绾回答的干净利落,“特别不地道,特别怂包,特别懦夫。”她可没打算给包小满留情面,在她看来,面子都是自己挣得,别人给的都不作数。
“可我也没办法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齐鲁安的性格。何况当年潘亚娟她······”包小满小声反驳。
“我当年就说过吧,潘亚娟是潘亚娟,她闺女是她闺女。”苏绾不想听包小满辩解,“你对潘亚娟不满,就去欺负人闺女。你这个做法,跟那个老妖婆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包小满又低下了头。苏绾看着他又怂又蠢,塌肩缩脖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还挺舒服。
“你原谅潘亚娟了吗?”
“谈不上原不原谅吧,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情,还是会觉得很难受。”
“阿眉也是这样吧。”苏绾看着梦境里久久不落的夕阳,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她虽然已经长大,也知道过去无法挽回。无论怎么惩罚你们,失去的都找不回来,伤口也不会愈合。可是啊,还是会觉得意难平。”
苏绾知道包小满不会理解这种感觉。随着岁月流逝,阅历会增加,有些小时候难以理解的事情也会慢慢理解,可是那种从小伴随到大的失落和痛苦不会随着这些理解和阅历的增加就消失,只会缓缓沉淀在内心的最深处。就这样一直一直沉下去,如同沉入池塘底部的淤泥,又或者万仞高山上的积雪,被岁月挤扁压实,成为心头永恒的伤痕,不可触碰,无从愈合。苏绾想起阿眉那句话:“小姐姐,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不由得叹息,曾几何时,她也曾抱着善恶有报的幻想。在她被继母找茬冤枉的时候,在她被诬陷偷窃的时候,亦或是当年被潘亚娟疯狂报复的时候。每一次她都希望真的善恶有报,哪怕一次也好,让她可以有一丝希望,一丝慰藉。
“世界其实是不公平的。”苏绾的声音不大,不知是说给谁听,亦或只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它折磨良善,纵容邪恶。可想想看,善之所以为善,是因为人性本善。世间最大的力量,不就是哪怕身在暗夜泥泞,依然心怀希望。”
离开梦境的第二天,包小满约苏绾吃了顿饭,磨刀霍霍的女汉子恶狠狠地宰了怂包一顿自助火锅。包小满在火锅店喝得酩酊大醉,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地主老爷,非要让人家服务员给自己锤脚捶背。最后被三尸神暴跳的女汉子拽着后脖颈回家。自从那次梦境之后,闹得满城风雨的噩梦缠身事件渐渐变少,j市似乎恢复了平静。至于阿眉,苏绾再也没见过她。
j市清水台医院所在的地方依山傍水环境绝美,却是个没什么人来的地方,因为它是j市为数不多的几家精神病医院之一。今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微风徐徐。清水台医院的院子的长椅上,盖着法兰绒毯子的女孩睡的正香。路过的护士轻轻抽出女孩压在身下的手检查女孩的腕带,只见腕带上写着:如眉,女,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护士检查完,给这个女孩掖了掖毯子,就看到睡梦中的女孩仿佛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