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世上真的会有报应的存在?
阿眉是希望报应存在的,她做梦都希望继母潘亚娟这个老妖婆能够得到报应。
阿眉的母亲在阿眉四岁那年得了病,宫颈癌让这个健壮的女人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瘦得变了形。高昂的医疗费也夺走了这个工薪家庭所有的欢声笑语。阿眉那个念过初中的爹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丈夫和好父亲,哪怕是面对阿眉母亲求死时候的哭诉也不为所动,坚决地要求治疗。理由是不能让年幼的阿眉没了母亲。为此阿眉爹接来了一直生活在老家的奶奶,将阿眉娘俩托付给老母亲后,他开始像忙得像陀螺似得一个人打三份工。
潘亚娟则是在一次初中的同学聚会上见到阿眉爹的。那时的潘亚娟刚离婚,是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省级的优秀教师,单身女文青在一众女同学的簇拥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而阿眉爹穿着有点寒酸的旧西装,牵着怯生生的阿眉局促地坐在角落里。这次请客的同学在餐桌上逗弄阿眉,给年幼的阿眉灌了一勺白酒,呛得她面红耳赤不住咳嗽。阿眉爹手足无措的时候,潘亚娟给他解了围:“干嘛呀你,欺负个小孩子你算个什么男人。走开走开,看你把孩子呛得。”
光芒万丈的女文青挥退了灌酒的男人,温温柔柔地抱起阿眉哄着,还拿了湿巾帮阿眉把吐脏了的衣服擦干净。阿眉爹在一边看着,感激和感动都写在脸上。潘亚娟哄好了阿眉,带着阿眉到酒店的儿童区玩,自己和站在一旁的阿眉爹聊着天。阿眉一边玩儿,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你爱人生病了?”女文青不愧是教书的,声音很好听。
“是啊,青现在情况不太好。”阿眉娘的闺名有个“青”字。
“这个病很熬人的,营养一定得跟上了。”潘亚娟显得很专业,“而且据说这个病很花钱的,有什么需要的,大家这么多年同学,我一定帮忙。”
“现在还挺的住。”阿眉爹不太愿意谈论老婆的病和自家的窘况,“说说你吧,你最近怎么样?”
“上班,教书,开会,写材料,每天都一样。”潘亚娟挥了挥手,“最近新接了一个班,据说有几个刺儿头。”
“小孩子嘛。”阿眉爹的声音很温和,“不是说现在讲究什么‘因材施教’?比我们那时候可是强多了。”
“我们那时候怎么了?”潘亚娟不以为意,“古人说‘教不严,师之惰’,现在的小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的,一个个娇生惯养,怎么教?”
“小孩子到底还小嘛,得慢慢教导。”阿眉爹又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离婚了?”
“嗯,离了。”
“为啥呀?你家那口子人不是挺好吗?”
“赚不来什么钱,人还窝窝囊囊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老婆孩子,能有什么本事。”潘亚娟有点气哼哼的。正巧这时候有同学叫大家一起合影,阿眉爹领着阿眉,跟着潘亚娟赶紧过去了。
同学聚会后一年多,阿眉都没再见过潘亚娟。这一年里阿眉家变故很多,先是照顾自己和妈妈,操劳过度的奶奶因为急性心梗去世。老人走的那天,家里没有一个人。阿眉回家的时候看到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慌乱地敲了邻居的门,邻居帮忙打了急救电话。可惜120来了以后,连医院都没进,就宣布奶奶已经死亡。
阿眉爹赶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哭成泪人的阿眉被父亲抱在怀里,却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味儿,仿佛在潘亚娟身上闻到过。阿眉爹带着阿眉前往殡仪馆,给奶奶料理身后事。殡仪馆费用不低,阿眉爹用一叠带着香水味儿,簇新的百元大钞付了钱,换了一个小礼堂给奶奶做灵堂。托了那叠钱的福,奶奶的身后事不显得太寒酸。告别仪式之后,阿眉爹带着奶奶的骨灰盒回了趟老家,独自一人把奶奶葬在了老家的祖坟里。
奶奶走了以后,阿眉只能独自照顾母亲。短短几天时间里,年幼的阿眉便学会了做饭洗衣还有给卧床的母亲换尿布。阿眉母亲的病势沉重,一直以来都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偶尔醒来,看见阿眉踩着板凳做饭或者在冷水里洗衣,都要难过地掉几回眼泪。
“苦了我的好孩子了。”阿眉母亲眼泪汪汪。阿眉见母亲醒来,乖乖巧巧地笑了笑,围在母亲身边,用脸蹭蹭母亲的手。她不知道死亡是种什么概念,但她很害怕。奶奶不在了,她很怕下一个就要轮到母亲了。
阿眉父亲回来的时候,阿眉已经睡了。虽然父亲动作轻微,不过开关门的声响还是惊醒了最近睡觉很轻的阿眉。阿眉赤着脚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听到父亲在和母亲说话。
“都是因为我!”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我连累了你们爷俩,还害死了你妈。”
“这不能怪你。”阿眉爹的语气很温和。门缝里阿眉偷偷窥探,阿眉爹把母亲搂在怀里。
“妈的身后事怎么办了?”母亲的声音依旧很闷,大概是因为被搂在怀里的缘故,“先把药停了,给妈办后事。”
“后事办完了,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阿眉爹温温和和。听到父亲的回答,阿眉想起了那叠带着香水味儿的百元大钞。房间里母亲在父亲怀里低声抽泣,他们说起阿眉奶奶的好,说没让奶奶享福。阿眉听着觉得鼻子酸溜溜的,不忍心再听,打算回房睡觉。
就在阿眉转身的时候,房内的母亲突然说道:“你那个女同学,姓潘的,人很好。”
“我和她是同学聚会时候才见面的。”阿眉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慌乱。
“我知道,她是好人。”阿眉母亲声音很轻,“我病很苦,只求速死。但你得答应我,我死以后,把咱闺女培养成才。”
“别瞎说!”阿眉爹断喝道。听到母亲的话语,惊惶的阿眉在门外被水盆绊倒。巨大的声响引起了房内父母的注意,阿眉爹走了出来,看着眼泪汪汪的阿眉,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抱着阿眉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好言好语哄她睡觉。
阿眉的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撑过那年的冬天。她走的那天下着一场大雪,阿眉的父亲领着阿眉站在雪地里,肩膀上落满了雪花。阿眉抱着母亲的遗像,呆呆地站在父亲身边。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难过,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
潘亚娟在阿眉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春天走进了阿眉的家,阿眉永远记得那天。j市的春天经常刮风,潘亚娟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羊毛连衣裙,挽起发髻像个胜利的小母鸡一样,伴着漫天风沙走进家门。阿眉爹喜气洋洋地向阿眉宣布自己给阿眉找了个“新妈妈”,阿眉冷冷地看着潘亚娟,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这个长着鹰钩鼻和吊梢眼的女人是自己妈妈。阿眉爹赶着阿眉叫妈妈,潘亚娟做作地对着阿眉爹说:“哎呀孩子还小呢,别逼她。”又装着慈爱地对阿眉说:“你可以叫我做‘阿姨’,你放心,阿姨一定会像妈妈一样爱你的。”
“骗人!”阿眉在心底里默默地骂。潘亚娟说话的时候,吊梢眼里都透着威胁闪着精光,阿眉知道自己要是真的按照她说的叫她“阿姨”,恐怕以后的日子会艰难万分。
“妈妈。”尽管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阿眉还是得按照父亲的要求做。阿眉爹是个坏脾气的男人,阿眉不听话,他可是会下死力气打她的。
潘亚娟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很快就耍手段让阿眉爹对自己言听计从。阿眉知道父亲的变化,可却无可奈何,潘亚娟总能找到理由和借口逼着阿眉表示同意。其实同不同意也不重要,她总是和阿眉强调:“这个家是我和你爸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和我没关系还叫我干活儿!”阿眉在瑟瑟秋风里提着凉水桶刷地毯,一边刷着一边小声骂。潘亚娟美其名曰“锻炼孩子”,实际上却把家务丢给阿眉做,自己消消停停躲在家里,吹着暖风看电视。那些年为给阿眉母亲看病,阿眉家里欠了不少外债。所以阿眉爹为了多赚钱,每天跑出租跑到深夜才回家。阿眉爹不在的时候,潘亚娟做饭很随便,经常是一包方便面就把阿眉打发了。等到阿眉爹回来,晚餐就一定得有菜有肉。阿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大,晚餐总是吃得多,潘亚娟就赶紧教训她,叫她“让你爸多吃点,要体谅他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