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越街的夜晚永远比白天热闹。这条老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很奇怪，除了少数几家店铺和那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剩余的店铺基本上都是过了午夜才开门。花花绿绿闪着霓虹的招牌映着路灯，照的不算太长的街道亮如白昼。

包小满走进夜食馆了才想起来，阿眉当初说过她曾在这里打过工，受到过老板娘不少照顾。夜食馆的晚上人声鼎沸，大概是因为老板娘的手艺好，夜食馆摆着的七八张桌子座无虚席，甚至还有不少人选择站在门口，或者蹲在门前的台阶上，端着盘子或者碗直接开吃。

“您好。”包小满正在门口观察夜食馆的食客，突然身边传来一声柔柔的问候，“暂时没有位置了，可以等位吗？”包小满偏过头，说话的是个打扮很清爽的妙龄女郎。穿一件素色的格子旗袍，盘着的头发上斜插着一支木簪子，簪头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地拍打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她的眼睛很好看，盈盈宛如一汪秋水，正带着点探寻和疑问地看着包小满。

直男包小满让小姐姐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等。旗袍小姐姐看着他的窘样儿，“噗嗤”一下笑出声，露出两排贝齿：“我叫云娘，你可以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应该很快就会有位置了。”说罢她转身进去了，留下包小满边在门口抽烟，边感慨夜食馆的老板娘秀色可餐。

站着等位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特别是在周围的人都吃的很香的时候。包小满感觉肚子正在发出饥饿的抗议声，而夜食馆里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交织着，加上热汤热菜蒸腾的水汽，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仿佛长着莹莹丹凤眼的妩媚女子，勾引着他，诱惑着他。包小满咽了咽口水，他看到最里面左手边那张桌子上的客人们终于站起身来，吆喝着结账。几个大男人轻佻地调戏云娘让她打折抹零头，时不时还要和身边的朋友讲几个荤段子，推推搡搡地笑闹。

待他们终于走出了夜食馆的大门，包小满三步并作两步地在那张桌子坐下。云娘从后厨拿了块抹布出来，看见猴急的包小满，愣了一下：“哎？我桌子都还没来得及擦呢，你怎么这就坐下了？”包小满摆摆手：“没事没事，在外面站的有点累了，饭菜能快点吗？”云娘抓紧抹干净了桌子，又取了个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上水：“行，马上就好。”

夜食馆不能点餐的规矩，包小满还是听阿眉说的。坐在夜食馆有点旧的餐桌前，之前那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包小满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满足感，仿佛肚子也没有那么饿了。他捧着云娘倒给他的水，四下打量着夜食馆的客人们：门口的桌子上坐着的该是一对儿母女，女儿吃饭很急，总把饭粒掉的满桌子都是。妈妈就坐在旁边，一边给闺女倒水防止她噎着，一边时不时伸手给闺女擦擦花猫似得脸。其他几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看穿着应该就是附近租房的打工者。三五成群地坐在桌前，喝着啤酒，嚼着花生毛豆之类的，划拳玩得正嗨。最里面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看起来挺优雅的老太太，穿一件宽袍大袖，一眼看过去好像京剧戏服似得衣服。对面坐的该是她老伴儿，中山装熨烫的平平整整，连风纪扣都扣得板板正正。两人正在分吃一碗云吞面，老头儿给老太太喂云吞，老太太则给老头儿面前的小碗里添上一筷子面，恩爱秀的简直要闪瞎包小满这条单身狗的氪金狗眼。

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踏碎了一地的明月光。他穿着一件看上去就很老旧的大衣，戴着个怪模怪样的圆顶帽，花白色的浓密胡子齐齐整整。男人有张刀削斧刻般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宛如“海东青”一般锐利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包小满的错觉，男人一进门，夜食馆里的热闹似乎戛然而止，仿佛被利刃生生劈开。众多的食客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个大踏步走进来的高个子男人，整个儿夜食馆静得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男人环顾一周寻找座位。见他看来，母女两缩了缩脖子，妈妈低声催促女儿加快吃饭的速度。老头儿老太太不再互相喂饭，老头儿“稀溜溜”地猛吃面前的云吞面，仿佛吃的急了，呛得直咳嗽。老太太手忙脚乱地给老伴儿倒水拍背。剩下几桌食客不敢吆五喝六地划拳了，却也不肯看男人，偌大的夜食馆，只余下杯盘碗盏和筷子的碰撞声叮叮当当。包小满叹了口气，朝着男人招招手：“来来来，大哥你上这儿来坐。”

“这······方便么小兄弟？”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卷舌音。

“方便方便，反正这桌也只有我一个人。”包小满不以为意，顺手拿起身后柜台上放着的一摞纸杯子，取下一个给男人倒了杯水。男人点点头，走到桌前，脱下了大衣。包小满这才看清，男人里面穿着那种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长袍马褂，再配上圆顶帽。服饰华丽的包小满只想跪在地上给他磕一个，再喊上一句“贝勒爷吉祥”。

见包小满看自己，男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笑了笑，一撩长袍，端端正正地坐下：“这是我老家人的穿法，人离家久了。穿着这个感觉像是回了家。”包小满点点头，有点点好奇男人的民族。正待问，那边云娘一掀帘子，端着碗清汤面出来了：“今儿没什么好食材剩下，你对付······一下。”她看到男人的一瞬间也愣了一下，勉强把话说完，把那碗清汤面放在包小满面前，对着男人道：“客人来了，菜式复杂，要等一阵儿。”男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云娘扭身就又进了后厨。

包小满埋头嘬着面汤，觑着眼睛从碗沿看男人，心里好奇云娘到底会给男人端上来什么菜。做为一个好奇宝宝兼吃货，他本能地觉得男人是个超有故事的人。他的好奇心这会儿完全被勾引起来了，恰好这时候后厨飘来一股奇特的炖鱼香气。包小满是个属猫的，平生的最爱就是吃鱼。这股香气飘飘忽忽的，仿佛长着小勾子，直往包小满鼻子里钻，包小满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都要造反了，手里的清汤面顿时也不香了。

食不知味的包小满直到吃完自己那碗清汤面，嗦干净了碗底的汤汁，才看到云娘端着一个大号的汤盆从后厨姗姗而来。奇特的炖鱼香气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让猫属性的包同学抓心挠肝。

云娘刚一放下汤盆，包小满就凑上去看。只见那汤盆里炖着一条肥美的大鱼，大概是因为刚刚离火的缘故，乳白色的汤汁微微翻滚，鱼身上撒着红通通的干辣椒，鱼汤的鲜美气味混合着干辣椒的辛辣香气扑鼻而来，馋的他喉头动了动，“咕咚”咽了下口水。

“老板娘，这鱼少了点东西吧。”男人看见云娘端出来的汤盆时，本来是笑着的。待到仔细看了看鱼后，却又皱起了眉头。包小满嗅着空气中鱼汤的鲜美香气，觉得这个男人吹毛求疵。不就是炖鱼嘛，云娘做的这么好吃，香气怕是几里地外都能闻见。他还在这里纠结少了点东西，怕不是故意找茬儿的。心底里对男人那点好奇也被不满替代成了鄙夷。

云娘倒是没在意，笑的温温柔柔：“不好意思，因为没想到您今天来。菜备的不齐全，叫您见笑了。不过后厨里有新鲜烙出来的大饼，要不给您来点儿，算我赔罪了。”

“也行。”男人点点头。云娘转身去后厨拿了一叠怪模样的烙饼给男人摆上，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小兄弟，来点儿吗？”男人把饼子撕成四份，蘸着鱼汤吃。见包小满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笑眯眯地邀请道。

“会不会太麻烦了？”男人的邀请打消了包小满因为他吹毛求疵而积累的不满，吃货的世界里，和好只需要点好吃的。他嘴上问着男人，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拿起了男人撕好的饼和自己的筷子。

“哈哈哈哈没事儿。”男人大笑了几声，把汤盆往包小满跟前推了推，“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喜欢吃鱼。”包小满满满当当塞了一嘴的食物，点点头表示了对男人的认同。

“老板娘这个鱼啊，用的是我老家的做法。”男人吃的兴起，跑去柜台拎了几瓶啤酒，冲着后厨大喊，“老板娘，再加6瓶啤酒啊。”云娘不知忙些什么呢，答应了一声，也没出来看。那男人不以为意，张嘴咬开两瓶啤酒的瓶盖子，把其中一瓶递给包小满，另一瓶拿起来“咕咚咕咚”一阵猛灌，瞬间就喝下去大半。

“你不是本地人啊，喝酒真猛。”包小满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也学着男人的样子对着酒瓶子喝酒。

“我不是啊。我是来这边进货的”男人用酒瓶碰了碰包小满的酒瓶子，“我老家离这儿远着呢，那儿可美了，蓝天碧水，山水之间到处都是骑马射箭的壮小伙和跳着蝴蝶舞的漂亮姑娘。”

“哇，我都没骑过马。从小到大，只在书里和动物园里见过马长什么样儿。”包小满又灌了自己一口酒，“你刚才说，这个鱼用的是你老家的做法？你还说这鱼少东西？”

“对啊，少了布尔哈雪克嘛。没了那个，这鱼的味道就没那么好了。”男人也喝了口酒，见包小满抓饼子，笑眯眯地纠正，“哎，小兄弟，发尔额芬可不是这么吃的。”

“发尔······什么？”包小满一头雾水。

“发尔额芬嘛。喏，就是你手里这个大饼。”男人笑嘻嘻的指了指包小满手里的饼，“大花纹的是‘天’，小花纹的是‘地’，吃这个饼，‘天’要包着‘地’的嘛。”包小满低头看了看，果然手里的饼有一面花纹密集，自己拿的时候不注意，把花纹密集的一面包在了里面。他歉意地朝着男人笑了笑，赶紧换过来：“大哥你们吃个饼，这么多规矩啊。”

“瞧你说的，我们从小就被教着怎么吃这个了。”男人又灌了口酒，“这怎么能是规矩多呢，这是我们的魂儿和根儿啊。甭管走南闯北到了哪儿，只要守着这个，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本。”包小满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个守着自己的魂儿和根儿，不忘本的汉子有了几分敬重。

后来包小满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天和那男人到底喝掉了多少瓶酒，只记得两人相谈甚欢。喝酒喝到最后的时候，他两都酒劲儿上涌。包小满红着脸颊嘿嘿傻笑，男人拿筷子敲着酒瓶子唱起了歌谣：“咱们变卖白花马，开始做起酒生意······海兰格格，阿哥的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