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培章走的时候,面上一副沉着淡定,心下却着实疑惑难解,脑中不断回思王相的那句话,“明春往江南赈灾的人选,本相欲举荐东海王。”
刚出相府大门,前面一顶明黄顶盖的马车正缓缓停下,车帘掀起,东海王司马珏从内走出。
纪培章心中一惊,旋即又有些明悟,忙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上前寒喧问安。他人缘本就极好,从前与东海王交情不深,每次见面不过是笑容满面地问个安便罢了。
但此时脸上的笑意却浓了三分,言语间更是带上从未有过的亲昵熟络。
王浩向来便是南方士族的主心骨,纪培章一时虽还未揣摩明白他的心意,却亦知道,王相这是有意与东海王结交了。
这厢正谈笑甚欢,远处又过来一行人马,楚辰王司马玉楼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将一辆华盖马车团团围着缓缓驶向近前。那马车并未在大门前停下,径直向前方女眷出入的西门而去。
纪培章心中又是一阵惊喜,相较之东海王,王相一向更愿与楚辰王亲近,奈何司马玉楼对此一直态度晦昩,至朝中南北派系争执渐盛,更是摆出一副闲散王爷不理政事的姿态来。
此番公然携女眷至右相府,这举动看来便似大有深意。
纪培章不由得暗自赞叹,相爷果真心有妙算。
锦依自二门处下了车,琳夫人已携了一众侍从恭候于此。
前几日琳夫人命人将贴子送至楚辰王府时,并未料到锦依真的会来。听闻太妃身体抱恙,想来她必要以侍疾为由推辞。虽则这位楚辰王妃与自己向来亲近,但眼下这样的情形,寻常内眷来往间亦是有所避忌,以楚辰王府向来谨慎的做法,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
待昨日接到回信,琳夫人亦是大感意外,旋即又觉欣慰,早早便亲自带了人在二门上等候。
寒喧了一阵,琳夫人笑道:“王妃来得正好,昨日人到得多,冰上湿滑,推推挤挤地倒是不便,今儿最后一日,园子里也总算清静不少,正是专等着你来呢。”
锦依笑意晏晏,心下却知道,右相府这冰宫宴开了三日,来得只有一众南方世家的女眷,比起之前的桃花宴来,实是冷清了不少。
唯昨日镇国公府的曼夫人带了几位相熟的夫人来了一趟,众人赏冰雕时,吏部华侍郎家的夫人不慎滑倒在冰上,听闻当时便急急请了太医前来,说是摔坏了脚腂,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将好好一场冰宫宴给搅和得不欢而散。
锦依心知肚明,这恐怕是曼夫人等人故意犯难,心里亦不觉好笑,那摔伤之人正是姑母玫夫人的大嫂,昨日玫夫人还遣人来送信,想让自己过府去看看,但字里行间却又模棱两可,大有让自己借故推辞的意思。
锦依一想便知,玫夫人与她大嫂素来不和,这封信不过是做个样子,其中大有看笑话的意味。锦依便也就从善如流,借口家中有事无暇分身推拒了,心下却极是讶异,曼夫人为了刁难右相府,这般指使人摔伤自己,华大夫人竟也心甘情愿与人为棋。
琳夫人引着锦依往后府花园而去,“昨日的事想必王妃也听闻了,其实那冰雕边上便是观景楼,只在楼里赏玩即可,偏生华夫人说要到近前去看,原以为只有我们南人少见冰雪,没什么见识罢了,……”
说到一半,她止了话头笑起来,锦依便也笑了笑,并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道:“毓滢姐姐近来身子可好,可还像去年那样畏寒么?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只是总抽不出时间过来看看。”
“王妃真是有心了,她如今可是全好了,再不像去年那样,刚才听着你来了还说要出来接你,又忙着帮我张罗客人,……”琳夫人笑语如珠,朝前方望了望,“那可不是来了。”
毓滢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先笑着与锦依说了两句,才对琳夫人道:“听说王妃到了,媳妇便赶着出来,母亲放心,晨姐儿在里面招呼着呢。”
锦依知琳夫人今日忙碌,也不便让她分身招呼自己,便道:“夫人先去忙吧,我和毓滢姐姐也好久不见了,正好说说话,有她陪着我就行了。”
琳夫人这才点点头,又陪着说了一阵话,让毓滢先带锦依到观景楼去,自己便回身向宴息处去了。
锦依今日到府,实是出人意料,毓滢此时更是比往日还要亲热几分,不过她素来腼腆,性子柔弱沉静,便寻着话题与锦依说起王梓晨,“晨姐儿近来懂事了许多,常帮着母亲打理家务,再不像从前那样任性了。”
说着,面上带了些宠溺的笑意,“就是常有些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怎么想的,最近又开始跟着府里的护卫习武,……”顿了顿,向锦依含怯一笑,“王妃不知道,我们家晨姐儿从小儿就是个闲不住的。”
她讪讪而笑,有些不知如何说下去。
王梓晨从前跟随习武的黄护卫,便是上次授命于她,在来往桃源岛的船上,将船栏削断之人。后来此事被琳夫人和王老夫人得知,黄护卫挨了家法被遣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去。
后来王梓晨同她母亲苦苦哀求,黄护卫才得以调回相府。王梓晨不知出以何样缘由,又将黄护卫的女儿二丫要到自己身边做侍女。
毓滢心中苦笑,那黄护卫削断船栏,虽未至锦依落水,却也不好与她再提起这事,却是到了王梓晨身边做侍女的二丫,由于不懂内府规矩,闹了不少笑话,让人啼笑皆非。
锦依忆起锦轩的来信,说道在荆州一切安好,说起锦依去信告诉他的王梓晨往江南寻自己一事,只回了句已知,便一笔带过,似是并未放在心上。
由此,锦依心中对王梓晨的怨怪又淡了不少,此时听得毓滢说起王梓晨,便淡笑回道:“大小姐自幼习武,性格也爽朗明快,她欲往江南谢锦轩救命之恩,实是性情中人。不过如今锦轩调任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大小姐年岁渐长,实是拖延不得,还得为她早日另寻打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