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依与毓滢到了观景楼前，正望见前面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一大片晶莹剔透造型精美的冰雕呈现眼前，衬着四周的奇花异木，银光闪闪地如同世外仙境。

一座形状如同神女飞天的冰雕之前，两个身影正朝楼边走来。其中一个身披一袭大红实地纱锦面斗篷，行在滑溜的冰面上步履沉稳，跟在她身后略矮小的那个，却时不时脚下打滑，一个趔趄便手忙脚乱地朝前去抓，带得前面那人身子在冰上滑出老远，两人一同栽倒在地。

毓滢一眼瞧见，大惊失色地回头对身后的丫鬟道：“青槐，快去扶着大小姐。”

锦依仔细望去，才看清前面那人正是王梓晨，她被身后那人带着摔倒，正气急败坏地数落着，离得远也听不清楚，之后便见她挣扎着自行站了起来，又弯下腰来拉地上那人，好容易两人都站稳了，相互搀扶着向观景楼行来。

近了些，便隐约听到王梓晨的声音，“你要是走不稳就拉着我，这么着拽连我也跟着你摔跤。”

“宋嬷嬷才教过二丫，不准随意碰小姐的身子，……”后面那人嘟囔着，嗓音颇清亮，显是刻意放低了声调的，却仍清晰可闻。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叫蜀锦，不是二丫……”王梓晨不耐烦地打断她，话里却并无往日的蛮横，倒显得苦口婆心，“宋嬷嬷教给你的那些规矩，你不必用心去学，只要同我一道跟你爹习武就好。”

到了近前，王梓晨的目光在锦依的身上略作盘旋，毓滢在旁忙道：“晨姐儿快来见过王妃。”

王梓晨客客气气地向锦依问了好，锦依定睛打量她，几个月未见，她比之前看起来脸色红润了不少，显得神采奕奕，双目清亮，刚才在冰上跌倒的狼狈模样一扫不见。

锦依便也笑着与她回礼，简单聊了几句，王梓晨便对毓滢道：“嫂嫂陪王妃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朝锦依点点头，带着丫鬟蜀锦离去。

锦依回头望去，正见着那个原先叫二丫，如今改名蜀锦的丫头紧跟在王梓晨身后，一个不留神便踩在了王梓晨的大红斗篷上，两人又是扭作一团险些摔倒，王梓晨回过头来，悻悻瞪了蜀锦一眼，样子显得极是无奈。

锦依心中好笑，也明白过来为何毓滢说王梓晨近来古怪，右相府里怎会缺了伺候的人，让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护卫之女做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想来也是王梓晨自己的主意。

若说王梓晨精擅女红才为自己侍女起这样的名字，看她的样子却也不像能静下心来做针黹刺绣的人，蜀锦，蜀中锦绣，王梓晨这样的官宦闺阁女子，又怎会到过蜀中？

这一日，锦依在右相府与众南方女眷相谈甚欢，到了腊月廿五镇国公府的品寒会，她却并未前去。

这样一来，楚辰王府公然往右相府去赴宴，却不与北方士族交往，这态度便已摆到明处。

同为北方士族的女眷们在品寒宴上哗然一片，只是事关朝政，一众妇人却又不敢大肆议论，各人暗自观察桓府曼夫人等人的脸色，心下已明了大半。

与此同时，与镇国公府划清界线的，除了楚辰王府之外，还有忠义公府。据说祖家与安边侯谢旷家谈完了儿女姻亲后，老忠义公祖逊便在皇帝面前告了桓庭一状，说他明知自家与谢旷有意联姻，仍兀自横插一杠。

皇帝面上只当作一桩小事般，笑着劝慰了祖逊几句，事后也并未责备桓庭，但桓庭却已有所察觉，自从各地军政一体的苗头愈显，皇帝对自己的不满已是愈来愈盛了。

祖逊这样作为，看起来似是倚老卖老的闹剧，但桓庭却深知，祖逊本就不是一介鲁莽武夫，这样到皇帝面前闹一番，无非是为得提醒自己，他忠义公虽实权不如自己，但论爵位论军中威望，仍不是自己可以轻视的。

兼之楚辰王府如今的态度，终令得桓庭心中警惕渐生。

年节将至，锦依除了往庆荣侯府和锦如处送年礼外，再不出府，只安心在家过年。

今年楚辰王府格外热闹，在筠慧的大力操办下，府内各处张灯彩结，喜气洋洋，铭儿也从学府归来，每日沁心楼里儿女皆在膝下，太妃心中欢喜，身体亦渐渐康复。

锦依望着眼前的欢融一堂，心下亦觉喜悦，从前每逢年节，自己亦不过是和巧薇如同平日一样的过了，即使去年在庆荣侯府时，有锦如陪伴一同守岁，那处却也并非自己能安身立命的家。

今年司马玉楼特意命人置办了烟花，要在上元那日夜里带锦依一同赏灯放烟火，想起去年上元节的那个夜晚，锦依只觉恍如隔世。

整个正月里，建邺城中繁华盛景，天气虽还是极冷，下了一冬的雪却渐渐止住，天空开始放晴，每日里结伴出行的，观灯赏花的，或是至酒肆歌坊斗酒寻欢、赌坊里翻牌赌九，到处都是喜庆欢闹一片。

远至建邺城之外，及江南等地受雪灾而流离失所的苦难，便都似离得遥远视而不见。

锦依亦放下了所有心事，同司马玉楼于青溪河上放花灯，赏烟火。司马玉楼知她喜静，并不愿流连此似锦繁盛，便带着她去旧都洛阳游玩了一趟，顺道去了自己的封地颖川，在山边的庄子里小住数日。

能与司马玉楼出游，锦依自是心中欢喜，却又惦记着锦如临盆在即，终是放心不下，只住了十来天，眼见已至二月，便又急急赶回。

刚回到府里，便见尹嬷嬷匆匆而来，笑容满面地道：“如小姐昨日顺利诞下一对双生子，如今母子平安。”

锦依心头着实松了一大口气，原本怀着双胎，生产时便更艰难许多，不过锦如向来身子强健，祖家又准备得极充分，倒是不须过多担忧。除了这一层，锦依最忧虑的，便是怕锦如会诞下一男一女的龙凤胎。

虽则中原并无如夜康那样的习俗，但锦依心底深处，最根深蒂固的恐惧仍是让她心中发憷。

幸好是一对双生子，想来祖家这时候必是阖府欣喜，毕竟自祖老公爷的三个儿子战死后，祖家人丁一直不旺，祖竣天身为长孙，婚后一载便诞下双生子，自是天大的喜事。

锦依不顾刚刚回来，便要立时出门去忠义公府，司马玉楼笑道：“还是我和你一道去吧，想来竣天那厮定是得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