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月,司马珏在江陵可谓殚精竭虑,除了主持一州赈灾之事,主要的心思便放在了与荆州持节都督丁广辉和江南丝府戴明的较量之上。
薛成业见此自然心喜,然则司马珏此次虽身兼钦差之名,皇帝却并未有旨意让他过问当地政务,丁广辉和戴明以此为由,竟公然回拒东海王的查问,他二人本就是太子一党,对这位皇长子虽面上恭谨,回过头去却是依旧我行我素,全然不放在心上。
司马珏初涉政务,遭遇这样的情况亦是一愁莫展,只得每日里同幕僚们商议对策,薛成业虽有意借他之手整治府内这两块固疾,却终是有心无力。
便在这时,传来梁州岷江溃堤的消息,薛成业闻讯大惊,忙至后府来禀司马珏。
司马珏听了也是心头惊乱,“幸而锦轩今年初便派遣了工匠加筑堤坝,只不知洪水到了咱们这儿会是个什么光景,……说来也是奇怪,他去了这么些日子,怎地一点消息也未传回来。”
薛成业忧心忡忡,“如今梁州暴乱不止,又遭水患,已是一片混乱,听闻有江湖人纠集了许多奇人异士,频频攻打刺史府,何大人调了数千人马,将成都城围得严严实实,……”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如今梁州民心不稳,何大人手段又如此严酷,朝廷一意推行军政一体,实非百姓之福啊。”
一州之主如此非议朝政原是大忌,但此处毕竟远离京都,薛成业又属南人,早就对此政大为不满,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尝没有试探司马珏的心思。
然则司马珏听了此言却如同寻着了知音一般,大点其头,“梁州这次的事,正是将军政一体的弊端暴露无遗。”
“不过这次的事,梁州那边消息捂得严密,若不是下官早有耳目在那边,恐怕也得不到消息。”薛成业道。
司马珏沉吟片刻,心内有了断决,“如今荆州的事已大致完毕,本王打算往梁州一行,若能将事情始末了解清楚,回京后自会禀奏皇上。”
他心中按捺不住地兴奋,梁州发生这样的事,对桓庭来说可谓一大败绩。
薛成业急忙劝阻,“王爷不可,梁州如今又是水灾,又是匪乱,您千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啊。”
司马珏哪里肯听,冷然笑道:“我乃御封钦差,又是皇上的长子,当此危难之时,自要为皇上分忧,为国解难,那等宵小何足惧矣。”
薛成业见这位初不经事的王爷一意孤行,心下大急,顾不得再多忌讳,忙道:“王爷不惧宵小,却不可不防政敌,何大人能做上梁州刺史,全赖镇国公一力支持,王爷到了那边,若有不慎……”
一句话还未说完,已将司马珏心头的激昂浇灭了大半,这两个月在江陵,他已将丁广辉和戴明这两个太子党的作为看得明白,此时梁州正逢兵荒马乱,自己若冒然前去,岂不正是自投罗网。
他心下犹疑不定,却又不愿放过此大好机会,咬一咬牙,道:“梁州水患,本王既为赈灾钦差,自也要去巡示一番,待我拟奏上报了朝廷再动身。我倒要看看何弘宇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层想法,思及当年皇叔司马峻混迹于江湖的事迹,思忖着江湖中自有高人,如今何弘宇与江湖人正自纠缠不清,若自己肖着皇叔的样子去与那些人交往,说不定借此助力正可将何弘宇一举扳倒,这件事若是做成了,将来回京后,想必那班大臣们再不敢小瞧自己。
薛成业见劝阻不住,又听他要先请旨,便也不再多言,总归若皇上准他前去,自己便也无须担责了。
司马珏又细细问了些梁州乱党之事,薛成业回道:“据下官的线报称,领头之人来历颇为神秘,却有一呼百应的能耐,纠集乱民数百人,更为神奇的是,听闻那人擅长驭御野兽,蜀中山多,那山中猛兽被这人驱驭好似如臂使指,令城中军将防不胜防。”
司马珏听得啧啧称奇,再询问许多细节,这才请了薛成业离开,自去拟写奏书不提。
司马玉楼一行乘船到了江夏附近,命船径直前行,自己则携了锦依上岸行陆路。
此处已是江南地界,民风秀雅温文,不似建邺城那般,虽处吴地,却大多是南迁而来的北人,女子骑马出行亦是常事。
路上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前辕边上侧身坐着衣着娇俏的丫鬟,一看便知是世家女眷出游的。便是男子也少有骑马的,或乘一顶青轿,显得悠哉闲雅,甚是逍遥。
锦依便也带了巧薇和蜀葵二人乘车,司马玉楼仍旧是骑马在侧,身后跟了四五个护卫,一同往江夏城去。
沿路风光明媚,处处可见荷塘溪河,荷乡莲影间,不时有渔船摇撸穿行,两岸垂柳袅水,远处依稀可见白墙黑瓦的小巧屋舍,也皆是依水而建,出门便以舟代步,别具风格。
巧薇倚在窗边不住向外张望,回头笑道:“难怪都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这水乡里长大的,说起话来也是软糯动人。……我先时还说咱们家三夫人说起话来像口里含着蜜一样,甜腻腻的,今儿总算是见识着真正的江南人家了。”
锦依自案上的白瓷碟中拈了块翠玉豆糕,正是这两日巧薇学着船上的船娘做得江南点心,她知巧薇从来在自己面前说话随意,也不似在人前那样守规矩,听她这般议论安氏,也只是笑一笑,并不答话。
蜀葵是芊陌一手调教出来的,也禀了芊陌的沉稳性子,不过毕竟年纪小些,偷眼瞥见王妃并不责怪巧薇,便也大着胆子悄悄朝巧薇身边凑,小声道:“巧薇姐姐,让我也瞧瞧。”
锦依将垫在腰后的软枕挪了挪,换了个更舒适些的姿势坐着,一路望着窗外的景色,或与行在车边的司马玉楼交谈几句。
原本前两日打算到了襄阳再走陆路,昨日司马玉楼收到一封鸽信后,却提前在江夏下了船。
锦依观他如此行事,似是有事要办,却也并未询问。这一路出来,她早已将往日坠在心头沉甸甸的心事抛诸一空,除了有些牵挂锦轩的安危,再无忧烦,连带沿路一应安排事宜,皆让司马玉楼一人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