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朝阳未起,海风习习,等着那嫲孙的绵软话语,没挨坐实,孙女就开口:
过后,那天夜里还有接续,小蝶没耐性听阿炳说完就走了,日后问过鲵人,他们补充道:
夜深了,油灯忽明忽暗,阿炳搓着手背不敢吱声,方德才突然来一句:“要是女店家觉得这样不甚方便,咱可两家并一家做买卖,隔壁墙打通即可,哪怕不打通亦可,分作两厨房两食厅,你们出你们的招牌菜式,我们出我们的卤肉鹅脚翅,那才是海滨兄弟一家亲。我包你们稳赚不赔。”看出了,方德才是装醉,眯着眼看这姿娘人的一举一动,他早就明白那厮的不是善茬。
“大兄头,如今安全形势复杂,我连你们名字不知,阿猫阿牛的来历不清,就叫我们合并一道可能吗?何况我们就是在此地暂避一时,如是老家光景不错,我们还回去,这地盘就归你们了。现在不想那么复杂。就求求你们,让我们渡两餐如何?与人好自己好,既然大家都是穷人百姓何苦过不去呢。”说实在话,这话打动了我们的心,天下穷人一家亲,鲵人从未想与人过不去。可正因为那厨子老包一口罩干嘛的,整一东洋模型,你一潮汕姿娘主家,干嘛不叫男人随乡入俗呢,还放出一句哟西勾引人。这年头,不是没东洋人呆这,像是医院医生护士,还有像谷雄福人一干职业人,这些东洋人明白于界限,敬业精神还是挺让人认可的。就这可恶的口罩裹一疑似东洋甴曱,那就令人憎恨了。
方德才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要是都穷苦人家那都好说了,好像你们不是寻常人家,不能用平常口气和我们说话。”醉酒人出真话,方德才的话音一落,女店家滋滋冷笑一下,出门走了,连带托盘大盘都没拿,隔天阿炳细心洗了干净,看见隔壁一开门,点头哈腰给端上,那姿娘人一付狐媚笑道:“辛苦兄弟了,要不进来坐坐?”那口气像是白日遇见女鬼,阿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姿娘味也闻成了阴沟甴曱味,眼睛不敢抬起,就退了回来。
接着几天里,小蝶心里如火焚,信步走到两家店前,远远看去,好像没什么不正常,有人进进出出的,女店家迎送客人,阿炳吆喝也挺勤快。就是单日里阿炳给的说辞味道淡淡,一时间就忘了,不知自己今天能干点什么。转身回去,不自觉就来到总工会门口,她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和赖科长热议一下,再续几天假期,或是请他这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干部指点些意见。但始终鼓不起勇气进门,想想回身要走,碰见秦春英火急火燎在拐弯处扯住她,连串的话语轰炸耳朵:“阿姐我等你几天了,赖兄说这些天,你会再来,怎么现在你才来?”
“什么事让你放下和赖兄的肌肤接触,来这里等我呢?”小蝶讪笑着。
“阿姐就不要开玩笑了,我是有急事给你说,医院忙,也是趁着一点空余才逮着你,赖兄说一定尽快和你说说。”
“别什么科长赖兄了,本阿姐现在没心情和你扯谈,现在我爱听的是:赖科长教我发动群众找东洋甴曱的事,其他没兴趣听。”小蝶扭动身子就要从她身旁走过。
护士妹拉长声调:“我是听你嘱咐为你包打听的,爱听不爱听都是最后一回,以后我也不给你当耳朵使了,周局长那么厉害一人,为了你,我差点就进监狱了,咱的过命交情不能因为你的不珍惜害我终身吧?”
“哎呀,那是双刷子和我大师兄的事,我还是听听的好。”小蝶赶紧拉住护士妹的手。
“哎呀,你把我拽疼了。你得答应我,我只能为你打听最后一次,再不许为难我了。”
小蝶呲她:“什么事有这么大,听听双刷子的身边事,什么大不了,还害你差点进班房?”
“不答应是吧,我还是留着清白身份在新时代里,我确实惹不起周局长,也是周院长。”
“好,那就最后一次,再不烦劳你了。”秦春英惊恐的脸色慢慢转红润了,吁口气说道:
三天前,门外开辆小吉普来,恰好是周院长在医院当值,见了马上迎了上去,几人寒暄一番:欢迎首长光临指导,例行的握手。我远远看见了,就特别留意了,我见了周局长和来人样子不寻常,没有拘束,靠近来人主角那会,嘴唇蠕动一下,极细声的,不是要跟你细细的给说吗,听不到,我学着口型,嘴唇一碰,自己清晰呼出师兄两字。
他俩并肩走着。我听到许多人说:来人是行署的专员,管文体卫生这一块的,行署是潮汕地区最高行政机构,老百姓的话:那是上界地头,专门连接省府的,看着随员和院里领导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来头不小。我们经常路过行署围墙外,觉得很神秘,戏台上说的是神仙广施的坐殿,这么比喻的话,那这周局长简直是连接仙界的天梯,她俯身可以为我办去护士培训班的捷径,仰身就可接上百姓心里的仙界地域,飞身可入仙界,平来百姓福星。哎呀,你别急,很快说到正事了,你呀,就不该对这号神仙有不敬的举止,不管她的大小。又怎么了,我不说你不爱听的行了吧?合听留着心里,不爱听的流出耳朵。
我自然记住了周局长对我的布施,不是她发力,凭我能耐怕是进不去培训班的,小护士离他们太远,只有献殷勤的份,赶紧的到工会室找待客的茶水去,等我沏好茶拿了一大托盘端着送至工会门口,见到专员的随行给轰走,叫他们去各科室看看,留着周局长汇报工作。其他人刚离开,专员不大不小的声响就轰了出来:“师妹,此次我到省府开会,见到了付琪进掩护献身的方大首长,开完会,他留下我问起你,问了你的近况,特别是婚姻,你就说说吧。下次见了他,我可汇报,别说我不关心你。别介,一提起付琪进,你又是眼眶红了,外面人都叫你钢妹子,别毁了自己形象。都过去好些年了,首长在高处,小付在天堂,都希望你在新社会过得更好。”
我一听,那是我阿姐嘱咐我探听的事呀,赶紧靠了门边,细细听来。里间低低一声抽噎,话音不连贯,怕是用手绢掩住口鼻说道:“上次曲师兄路过,专门开到医院骂我,说义修堂口缺一守护人,说我转业该申请回老地去,在那头谋职兼守堂口,不该为一南蛮子留在海滨任职。我尊重他为堂口的接续当家,可他不该那么重口气说我。付琪进和我新婚那夜,来不及亲热,就给叫走掩护首长去。过国民党兵占领区,咱什么兵点都算计好,就没算计了还乡团那帮凶恶的土狗,用身躯挡住子弹,首长安全了,他给暗算了,百姓事后埋他在当地,我也没见着他最后一面。呜呜,我那时去给他献几朵野花,和他说说话,感觉他嗖的一下蹭我脑里了,那是叫我为他报仇呀。我为什么死命要加入他原来部队,就是为他完成这个心愿。部队长是不愿意我一女子进部队的,说不方便,他们替他报仇雪恨则可。我拿枪指住脑袋,吼他们:不给我在这部队里给付琪进报仇,现在砰的一声,把我和他埋一起吧。我不光是为付琪进报仇,也为堂口光大出力,堂口前人是打洋鬼子的先锋,义和团排得上的几大拳坛,咱不能丢了驱邪扶正的道统。虽然我俩肉体还没交融,可我们魂里已是连成一体,他的血冷却了,我热血就为他沸腾的。他身子离开我,精神还在,给我指向南方,就是叫我来的。我不就来了吗。他们拧不过我,我和部队冲锋陷阵,后来接到命令随先遣队南下。”
专员闷闷说道:“你俩的级别原来不够,许多指战员都光着杆子在战斗,你们结婚还是首长看你们对革命事业特别贡献给特批的,谁知就出了档子事。能掩护首长是义修堂人的光荣,谁都知道堂口出来的人手脚特好,当然功夫再好也不及子弹快呀,就别提过去伤心事了。义修堂可以叫其他小弟守着,老堂口也就剩那些牌位了,堂口衍生的子孙在全国各地为新社会出力,就是为堂口增光。老曲那边我和他说说。说说你对日后的打算,上面也说学习苏联老大哥,他们国度提倡女人要争当英雄母亲,我们也要学他们,你这么好身板,怎么就闲了下来?”
呜呼一声,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压抑哭泣,接着说道:“哪个女人想闲来空空身打发日子的,看着那些医生护士下班牵着自家孩子街上走,我也挺羡慕。说你知,他们说我寡妇,新婚之夜,没来得及亲热,付琪进就给叫走了,现在我还是处子身,要是付琪进给我留一遗腹子,我此生也满足了。呜呜,专员大人,你回家有婆姨给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夜间你为她暖被窝,我守着冷冰冰的床铺,同样是革命事业,为什么胜利了,就我一人受罪。”
“那你不是自找的,革命成功些年了,部队里许多师兄弟,还有那么多英雄战士、指战员,也有付琪进的战友,他们对你就有那层意思,你就不好找一男人成家吗?革命就有牺牲,付琪进他光荣了,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愿你现在这模样。自己瞧着,上面照顾你是烈属,是革命有功人员,分了你最好的院子厢房,简直和市长一般待遇,你就浪费了你自己身躯和这些资源,你能怪谁的?会不会胸口伤痕影响了男人对你的看法?”
鹰姆闷闷说道:“我的胸口能轻易给人看?我就不需要他们同情怜悯,一腔热血,在战斗里燃烧,也得在床铺上燃烧,没看准男人,我怎么和他燃烧。除去医生,没人看过我胸口伤疤,动手术还是部队里的东洋医生,带着我的秘密回国了。我说专员大人,你问了这么多,该不是代表组织给我分配男人来了吧?我配偶那得自己找,梦里中也给付琪进看,替代他的人是不是满意,这身板留给自己自愿给看的男人,让他知道,我是姑娘身子,寡得凄凉。再说了,新时代不就讲究个男女平等吗,噢,英雄看上哪个女子,叫组织去办就行,我看上了男子,不能叫组织想办法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怀念付琪进,关心师妹,就这么个关心法?”
“嘿嘿,我以为你就是捂不热的铁板一块,你也这么直白,我这不就关心你来了,好些日子了你到底看上谁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老曲头到底和你说了啥?我就欣赏那人对我就是一付服从恭敬的目光,那是对组织的忠诚,我打开身子放心了,人一松弛,孩子容易出来。”
“我也为付琪进叫屈,批准婚期能有八个钟头,你俩兴头起来,也该能有三四次,他那男人杆子该不会给你这生硬笑容吓瘪了,结果没给你配上种,留了你这处子身,还让领导操心这事,还埋怨组织上安排了任务,他不去,谁能替代他去,只有义修堂口人才有这么好身手,一个领导干部关系到一方根据地的兴衰,护卫领导干部是警务人员的职责,付琪进是上面点名的。战争就有流血牺牲,革命成功了,你还非当个犟女人干嘛,你挺起胸口,是给男人欣赏的,不是吓着男人的。见人妩媚一点,笑容柔和一些,铁和血的年代过去,多点平等亲切待人。我看,你就是吓着一男人了,就不要吓第二个男人吧,还把人家的师妹也给吓着了。那个替代小付的小警察,我知道。可怎么说,你也二茬寻男人了,都知道,男女之间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没有情感,何来身心交融,怎样生孩子?”专员善善诱导。
鹰姆口齿霍霍说道:“革命还没进行到底,那种气昂昂的斗志不能没。至于小警察,我可不管,我看上了就是付琪进指派给我的,也得组织上指派给我,我俩在床上怎么生孩子是我的事,领导就不必操心了。付琪进葬礼上,你们一个个怎么说的,要更加关爱我,就这么关爱吗?我看上了,就什么人也抢不去。你们给革命人分配配偶,就把小警察分给我。”
专员声音大了:“嗨,我可怎么说你好,没说过革命队伍要捆绑夫妻的,你看上了,也得说服他心甘情愿。虽说你们同浴战火,战友情深,听说他对你只是对领导的服从,没那层意思。人家也是有门道有口子的,手上功夫不比你差,我可听说了,他师妹可怜兮兮的,爹娘早没了,一帮孤儿相依为命,你硬插一杠子,这不大好吧。要是为一男人,两女人手脚相搏,她就一普通女子,你可是城里不大不小的领导干部,怎样给城里群众树立榜样,动静大了,在这城里你还怎么呆?”
“喂,你是我师兄,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我觉悟这么低吗?明面硬的不行,暗里硬的总可以吧。按照规定,那些要害部门人员,找配偶要严格审查的,他师妹出身有问题,审查肯定不过关,加上那妹子整天疯疯癫癫的,会影响警察弟进步,我也为他好。”
“现在才露出私心了吧,我是听说人家师妹为救国宝文人的女儿出了大力,在剿匪中也贡献多多的,你三翻四次阻挠她加入队伍是怕他俩一道进步以后,组织上批复就容易了。师妹,你太不厚道了。”
鹰姆急了:“做领导的师兄,你是不是官僚主义了?要是他俩在一起,他姓胡,他师妹姓涂,合一起就是糊涂,注定不能一起。你可知道,他师妹在扫盲班里闹出多大动静了,一扫盲班教师都没当好,能加入正规干部队伍吗。她还在乡里庆捷会上立下血誓,嫁了谁都不一定,反正就不能嫁给专案警察的师兄。”
专员也急了,吼吼的:“宣讲什么迷信,古人还讲难得糊涂呢。还给我扣一帽子了,不就为一小警察,至于吗?”
“太至于了,说他是付琪进指派的,也是他附身小警察身上了,两人一般模样,两张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在小警察微笑里,看到了付琪进的殷切,要不是一北语调,一南口音,我真怀疑他俩是失散双胞胎,而且我很满足他那种服从的态度。我俩在手脚功夫上,可各有千秋,都差不离。我找了这许久,才在南地找到心属的,我能放过吗。我就相信命数,胸脯为我挡了来心脏的子弹,不然就不能和你在此说话了,留一口气就要和小警察在一起,也是和付琪进在一起,这就是命中注定。”
“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那么多优秀人才在部队在地方里,你非要看上人家小警察。女人那档子事,闭上眼睛打开身子,生出孩子,心就全在孩子身上了,和谁生孩子不是生,就你那眼珠子大吗?”
“你家嫂子行,我是不行,你是我兄长,就帮帮我这回。只有他来面对,我才心甘情愿张开身子,生几个孩子来,也算付琪进留给我的。付琪进会感激你的。”周局长声音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