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早早的坐下等洞主的光临,老蝶过来朝我们点点头,孙女小心扶她坐低,低声嘀咕:“佛祖那一哆嗦你已是站直身子,剩下就是接受大鲵人走上康庄大道,要不我替你讲述怎样?”“我说呀,你煮饭没有耐心,把海鲜一锅子熬熟加点盐就端上桌,这是糟蹋潮菜。瞧你那份德性。”“那不是原汁原味吗,你要自己掌勺注意火候和佐料,小心不要情绪波动,老心脏不比小心脏。”老蝶不睬她,自己润喉开讲:
我回去老地后天已擦黑,仓库门被撬坏,那是我家老宅的房门,看了怪心疼的,我左右看看,想找到小肖儿他们,问个为什么?一进屋里,原来仓库里空荡荡的,再也看不见那钱筹和烟熏脸搜刮来的稻谷,到另一房间看看,倚在墙壁的锄头也没有,他们在田头没回来呢。灶台乱糟糟的,碗筷杂乱还没刷呢,锅底剩有几个番薯子滴,忽然勾起我的食欲,想起除了早上喝大鲵洞那碗稀粥,到现在肚子也没填点什么进去,我把番薯子塞进嘴里,心一下沉了:肯定发生了变故,我离开才几天呀,一切又是乱七八糟的。直到夜色中几条人影影影绰绰,我才松口气,看样子他们还活动在田头。乱世之中,只要人平安就好。我摸索着找到火柴燃起油灯,可打了几根火柴,才看见灯里已是没油了,旁边看见扎好的松树节支,想必是用来照明的,我为了省下几根火柴梗,索性把树枝塞进炉膛里,看着的炉灰零星的红点灰烬吹亮,看看能不能燃起松树节把,炉灰把我的眼都迷住了也没燃起火把。身后有人来了,惊喜叫了句:“阿姐师傅,你可来了,就几天功夫,好像有几年没见你似的。”
喜梅扑上来,在夜色中,我俩相互对着看,她为我脸庞擦去风尘灰烬,我也为她用手腕拭去发梢的泥巴。她喃喃说道:“阿姐,你不住身边,凡事没了主意,那天他们来抢粮,看着乞丐子他们默默站旁边没动静,我实在是舍不得能救活许多人的稻谷和这份能吃点的差事,忍不住瞅个空挡溜了出去,撒腿跑去告诉烟熏脸和铜锣敲他们。结果他们临时叫了十几黄皮,追了上来,双方开枪,可稻谷还是被拉走了。天亮时,我们跟着后面看了看,路上有零星血滴,乞丐子朝我嚷嚷,说我不该去报信。”
小肖儿突然发了火,更大声嚷道:“我是军长,阿姐说她不在就要听我的。你要行动须报告我一声,擅作主张就去给黄皮报信,害了那些人中枪了,他们的人我看了,那是周边邻乡镇的村民,抗战时期,里面有几个是他们乡镇的自卫队员,大家一同打过鬼子。看得出,他们也是被饥荒逼急了,说不定那些稻谷就是从他们村里抢了的。要不是我喜欢你,得给你这个违反军令的妹子执行军纪,藤条揍你屁股。”
喜梅呜呜哭了起来:“什么军长,童子军解散多年了,我就听阿姐的。”
小肖儿大声吆喝:“还不去开灶煮番薯,你不看阿姐还饿着肚子。”他从屋子角落里拿来一把茅草,凑近松节把,只用一根火柴就燃起节把,又是在炉膛里架起树枝,用火把燃亮炉膛。自己招呼几个小伙伴洗番薯,仔细吩咐:“阿姐回来了,要不把准备喂鸽子的稻谷舂点大米,咱煮点番薯粥。”
我急忙止住:“我也没留多点钱这,让你们连灯都点不起,城里吃的还好,稻谷就留下给鸽子当吃料,要多点你们就自己煮点稀粥吃吃。天太晚了,就煮番薯吃吧。那些人没抢光稻谷吗?”
小肖儿小声说道:“那天夜里,我和他们说了,留点给我们口粮,许多人认识我,也和他们头说了,结果留下多半麻袋,趁夜我们就背上山里,藏在山洞,不让钱筹他们发现。舂下的糠皮,我们都舍不得扔的,和着番薯一道煮,还抵饿。”
喜梅扯着我的衣袖,不依不饶说道:“他们就是土匪,以前打过鬼子,我也为抗战出力过,有谁了不起的。土匪和黄皮都坏,让他们鬼咬狗去,阿姐,乞丐子骂我好多回了,你给评评理,我做的那点不对了,是不该去报信吗?你可给评定了,要不他还为这事找茬骂我。”
我一下全明白了大鲵洞那些事,可不明白老地家中的事:右手要抠左手,我这个嘴巴该喝住那只手的。缓了口气问道:“喜梅,没了差事,你不回家去吗?”
喜梅还哭咧咧:“我家的粮食给铜锣敲搜掠得快光了,我在这还吃几个番薯,为家里省点口粮出来。再说了,乞丐子看着汹汹的,一到吃饭,总把碗里大块番薯挑给我。我爹娘对我和小伙伴在这里特别放心。不过你得说说话,要不你就抽起藤条,给乞丐子几下,叫他以后不能骂我。”火把下,他们把我当成判官,双双瞪眼看着我,充满期待。
轮到我没主意了,考虑再三,我期期艾艾说道:“你们都对都不对。”我刚说完,两人同时“咦”了一声,都给我撇个裂嘴巴。
我不睬他们,自顾说道:“要说我呆城里几天,知道这时期歹鱼头的残暴,下了什么十四必杀令,喜梅要不给报告,要是烟熏脸认真了,随便给谁的安个通匪通共罪名就可杀人,要是伤了谁杀了谁这时候都不值,天就要大亮,解放大军就要过来,没有强人压迫时代就要到来。可眼下他们还仗势欺人,去报告吧,可崴了脚或是什么拖延慢点去报告,双方看没碰到,开不了枪,躲过这阵子,等着大军过来呀。我也有个事要办,特意回老家来,半路还吃上他们一碗粥呢,或是这仓库里抢出去的稻谷煮的。”
炉膛火苗跳跃,他们几人都围了过来问道:“阿姐师傅,你半道吃了一碗他们的施粥,哎呀,那我们就亏少了。”
喜梅问道:“我娘说了,吃什么像什么,阿姐你吃了他们一碗粥,会不会变成土匪婆?”
我似笑非笑看着她:“阿妹,你经常吃乞丐子的东西,会不会变成乞丐婆?”
喜梅哇一声哭出来:“我才不要当乞丐婆呢。”哭的那个凄惨劲,好像给爸妈卖了般。
我有点受不了她的哭声,忙揽过她肩头:“行了,你就说你经常吃军长的东西,以后就当妹子军长就是。”
喜梅这才破涕为笑:“我当军长,小肖儿得听我指挥。”
我摸索她脑袋说道:“你都大妹人个头了,要不是饥荒年和歹鱼压迫,能有自己生育的孩子牵手了,现在还姿娘子滴一个,真是苦难年中的天真烂漫。咱一道等着,解放大军来了,你会开窍的,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要是大军过来,里面有个骑赤马的英雄,一下就把我拉了上马,那时我和他双双奔驰在潮汕平原上,多少人投来羡慕的眼光,从此我是骑赤马的媳妇,爹娘在后面给我挥手告别,迎着朝霞,我悄悄告诉骑马英雄,我也打过鬼子,配得上你这英雄。”喜梅一下陷入自己的憧憬中,松节火苗里,双眼放光。
小肖儿不乐意了,给我端来一碗番薯,恶声恶气骂道:“妹子人,没你的份,找你赤马后生子去。”
“这番薯是我刨来的,我自己拿碗盛去,你当乞丐去,不许你吃阿姐地里长出的番薯。”喜梅一下拿筷子从他碗里叉了最大的番薯块,推了他一把。看着他们打闹,我陷入沉思:我不是土匪婆就可能是地主婆,那身份可是漆黑一片,我的骑赤马人在哪里?我往肚子填着番薯,心里乱糟糟的,以后真难想象。目前的事做好了,或许有将来,我得找我干娘去。
漏夜我就找崎头婶,敲开老人家的门,她也一片惊喜:“好久没看见妹子了,怎么样,找着宝秤了吗?”一下戳到我心底那伤心事,“哇”我一声就哭到她肩头。
老人家拍拍我的后背说道:“唉,大家都说了,找回祖宗传下的宝物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你非当成自己生活的全部,宝物有灵性,吉祥大年才出现。这不耽误你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句话,妹子人,还是归到正常生活里,该干嘛就得干嘛,你那田头,乞丐子他们打理得不怎么样,祖宅做了仓库也没落下好。”
我一把抹去眼中的泪,突然还那么执拗,小小声说道:“干娘,我今天来想请你帮帮忙,有个好姐妹,是和文麟哥同道的,她在慈善堂施粥,可黑衣裳特务不肯放过她,我把她带回来,可我家那里,就小肖儿他们在地头挖番薯充饥。那妹子是大户人家出身,长时间吃这些粗粮可能不习惯,我想干娘你这里有地窖可藏身,平日里普通饭菜供她一段时间,等到五星人过来,交还他们。您看?”
“说啥的,别说是文麟同道人,就是其他好妹子我都稀罕,人在哪?快领她进屋来。”崎头婶从我身后探头看去。
“我先给干娘打个招呼,人还在半山大鲵洞里,我过来看有无留下草药什么能治枪伤的?”
崎头婶一下紧张了,赶紧拉我进院关上大门。拿了个椅子让我坐下,上下模了摸我身子喃喃问道:“你都去了大鲵洞了,哪里受伤了吧,要草药干嘛?”
“干娘,我没受伤,是大鲵洞方德有受伤了,伤口感染还发烧了,我来看有无庄碧月姐姐留下什么草药能疗伤,给带点过去,再带那妹子过来。”我探询着看她眼睛。
“你没事就好,草药吗,赶上用是宝贝,赶不上就是根枝叶片,都过去好些年了,不用时生虫发霉,看着没用,我都给塞进炉膛里了。你也太大胆,就留下大妹子在大鲵洞,就像一只雀鸟关进山猫洞里,不会给整残了?”
“不是那方德有洞主伤口发炎吗,等着我妹子给治伤,说是打一针西洋药会好,他们的人到新城去取了,都等着我妹子给洞主打针,不敢放肆,我才敢留她洞里。可考虑妹子的全身就和方德有疗伤连一块了,心中有点怕怕,万一有差池,会不会连累妹子。想着神仙阿姐那时用草药给自卫队伤员治疗伤口,没过十天半月,伤员又是生龙活虎,我就想过来看看,有无剩余留下点,也让派上用场。”
“唉,你总是能弄险,又是全身而退,这次把那妹子也赌上了,我胸口比你跳得还凶。”
“实际我也心里怕怕,他们施粥,挂了一秤杆在上头,我好奇一下,就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