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夜间,我也是睡不着,总是在盘算可能出现的意外,特别是神仙姐姐叮嘱我那些重点地方,毕竟她是和东洋人共处过的,熟知他们脾性。算一下,那么大一个院落,要看的地方就不会太多。兵士睡觉房间不必看,那就是挂枪和杀人器械。伙房也是不用看的,他们是强盗,抢来东西从不会论斤秤两的。对了,若是他们尊崇宝秤是宝物,那会不会高挂在指挥部的高处,或是显摆在尊贵的后背上方。或是就在武运长久的鬼符下只是猜想,心中赌一个:如是东洋把宝秤奉为至尊,就在显眼位置,爹爹梦中指点,我就明了,再想法子或偷或抢或是抓住什么他们的狼头,逼迫交换;就像江湖上绿林汉子的买卖。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和群狼讲道行,拼江湖规矩。就我一弱小女子?天亮了,什么爹娘的的影子都没有出现,心中很是失落,一丝丝不安的思绪弥漫开。二师兄老是把眼睛探寻我,看我有无转变想法,我看也不看他,默默想着自己的思路,就要开弓了。
二师兄上午看了半晌,摇摇头,出门了。一会功夫,从外面回来,还手捧一扎面团,里屋掏出点陈年腊味,这是他能做最好的事了,我也不问怎么来的。突然间我一阵恶心,却又随嘴哼起东洋鬼曲,就像闻到沤久了的肥堆,心里有了秋收的窃喜,真是吗,说不清那时的感受。不然就是要进鬼窝了,是爹娘在暗中的点拨,驱鬼咒符般不由自主,要我进狼窝的冥意。宝辰煮好饭,目光老是在我脸上扫描,就算是关切的眼神,还是使我很烦:你就不能明了说你死了,我能拆下门板,钉口棺材,想方设法抢你出来,一定把你埋到师父师娘一起,使我有了托底,安心上路。一个上午,我人在屋里打转,思路随着哼的鬼曲转圈,二师兄眼睛随着我身子打转,关切眼神在我脸上转圆,最终楞楞的问道:“我能不能死了也埋在师父旁边?”真是没出息,都到什么时候了,我用利刃般眼光在他脸颊上狠狠扫了两下,大吼道:“我如是死了,是要你们师兄俩有人成为宝秤传承,大师兄走了大道,你能不能”这时节和方位,还真不是能吼地方。我含混着把话和面一道咽进肚子,不管他有无吃下两口,狠狠挖了他一眼,出门了,不再回头看,颇有荆轲使秦的气概。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身后,他居然用潮曲调唱起:“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要复还”谁知能不能复返,我把人和寻宝事交给天地了。别想师兄的事了,还是想想自己周旋在群狼的惊险。
现在先把自己交给狼姐狼妞吧,她们就是我搏命此次的引路人。老远就看见山田东张西望的,我上前微微笑道;“多谢兰姐的关照了,实在是费心得很,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人说道东洋礼节多,我略显欠缺,就请狼姐多加照应。”真是礼节的,兰姐和我说话,不断连连鞠躬:“阿妹她们说你吃了一顿东洋饭菜后,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你还是守时的,我说了,你不会失去挣花票子的机会的。”讲到挣花绿票子,我就马上说道:“那还是兰姐的带携,有了赏赐,花绿票子都归姐妹们,有了挣钱的路子才是最重要。”山田笑得更灿烂了:“大东亚共繁荣,东洋支那姿娘人一家亲,花绿票子大家一道挣。”狼妞俩和着狼姐,拉着我上下打量,从箱子里搬出两套衣裳,一套是东洋女子装,还有一套是本地连襟姿娘装,在我身上比划着。我客气的推辞:“就是我身上这套紫黑装就好。”心里想:“不会是哪里扒了人家姑娘的衣裳,还是屠村后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的。”心中感应马上有了回应,山田说道:“别客气,这是演出服,为了日中亲善宣传,军部特意做的,瞧瞧是东洋料子,比你们本地土布细腻光整。试试。”
我用手摸了一下,确实是新的,无需客气,不能客气,穿戴上身,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我娘的手艺不一定有这么好。就在身上,不再扒下。东洋装给平谷美子穿了,纯粹就是一女学生样子。山田拍拍手说道:“就这样吧,太合适了,就是你们中国话说的,缘分到了,看什么都顺眼。当你们走到街上,手牵手,才叫什么是日中亲善,叫随军记者拍一张照片,那是报纸的第一版。后藤司令会注意到,哟西。”最后的感叹,叫的很响,已沉醉在司令部的褒赏了。山田得意唱起东洋民调,鬼使神差的,我随嘴就和了调子,这粤东李香兰张牙舞爪的,两个狼妞一旁拍手唱和,我是一点不敢怠慢,一步一调跟紧点,进狼窝,狼哼鬼叫的,得都合拍。没一会,山田赶紧收口,帮我化了妆,油彩着重在蝶斑上涂抹,镜子里真是看不出有蝶斑模样。
我和着狼姿娘三人到了鬼子驻地门前,海柳阿姐已是没有人影了,大概是今天任务挣钱有了着落,回去了。没人拦我,心中一阵轻松,却是鲜果老太眼睛围着我打转,显然,她是认出了我,结果指狼为犬,用本地土话骂道:“没人要的母狗崽,背弃主家,跑到野地坟头学恶畜,就是叫出声,还不是可怜声声,趁早宰杀了不出丑。”咬牙切齿的样子给狼妞看见,支支吾吾问我,老太骂道什么?我笑眯眯对她们说:“老太夸奖我衣服好看,恨自己没有法子做一套。”转身对鲜果老太本地话回应:“我像不像姿娘人,你要有耐心,一会就可欣赏,你爱听《天乌乌》还是《杨排风踏辽营》我在里面传声出来你听。”鲜果老太呸了一声,不再理我。狼姿娘却是听懂了《天乌乌》本地小调曲名,该是海柳阿姐打发寂寞老哼的,这狼姐妹也是有才的,一下就领会本地土曲的。怪不得叫她们到此地劳军。
我学着东洋碎步和着鬼妞走向鬼窝门口,哨兵客气对狼姐妹点点头,却是眼光左右梭巡我身上,山田东洋话咕噜咕噜的,比划一阵,还用手在我身上贴紧摸了上下,我知道,东洋话里就是说道她替我穿的衣服,哨兵一个立正,手势一平。放我们进去,此刻,我心里还是感谢狼姐的,没叫站狼爪子摸到我身上,不然恶心急了,一阵呕吐,关键时刻别是出了岔子。
院落里群狼来来往往的,还有夹杂着个把本地狗,东洋狼倒是没有稀奇,只是和狼妞嘻哈笑闹,唯有本地狗老是把眼光放在我身上,使我浑身起了疙瘩,山田拉住我的手,叫我不要紧张,习惯就好,不断强调,这里,他们是兔子,捋捋毛才有花票子。靠着院落前面,已是摆了一摞桌子作为临时舞台。天热,汗水津津,狼姐拉我进去杂物间,好殷勤的为我扇风去汗水,接着为我补妆,角落里小镜子里,闪着扑闪扑闪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她使劲再加油彩,填平我脸上的凹凸。我心中一阵紧张,不安分的把头四周望望,这里恰好我是巡查重点,因为估摸着最有可能收藏的地方,狼姐刚刚把手落下,照看我外观时,我赶紧起身,嘴里哼唱东洋鬼曲,在屋内来回走动,眼睛急忙查看,哪个角落都不放过,惊奇一会就是失望,没有哪根长的是银杆儿,都是摆满粮食调料杂物,下脚都没处落地。
刚把失望心情拾起,也就听到狼姐传唤我,叫我进去作战部,山田拉我手,还在我耳旁小声说:“快点哼唱东洋曲调,大官佐要审查,快!”这也是查看的重点,作战部相当于新城里的司令部,就是狼巢最高位置,会不会把宝物挂上显眼处,以示征服的荣耀。都不信我这么好运气,好像我爹安排好了,着重要看房间一个个给我安排好了。心中一阵战栗,好像前面就能摸到宝贝,见了宝贝肯定就在头狼跟前,那是恶狼利齿和我信心的碰撞。我随口哼起鬼调调,一听,自己也别扭,整儿嗓音打颤,离奇跑调,是的,望眼欲穿的宝物,却是怕自己见后失态了,或是小命就没了。狼姐拉住我的手,不断询问,我使劲咳嗽,想着法子让自己平复。
山田拉我到最近的一士兵休息室,从墙上拿下一水壶,晃了晃,里面没有水,我趁着机会,又是赶紧看了看,果真是神仙姐姐说的,那士兵休息地方就是摆着床铺,每样东西都规整,或摆或挂。差点我就失态了,那三八大盖一支支罗列整齐,如是我顺来一支,起码可射杀个把,枪在我手里,相当银杆在爹手里,把家传的武艺使出来就是,冷不丁可赚回一两个,可朝思暮想的宝贝没看见。
马上我也不咳嗽了,指指喉咙,狼姐皱着眉头说道:“没有开水了。”这次是我拉她的手,赶紧到伙房舀起凉水咕咕喝了几口,眼睛也是赶着看看,虽不是重点地方,可看了也就心中有底了。蒸气腾腾夹杂烧火烟气,朦胧间整间看完,当然,多份希望就多份失望。扑腾心定后,是我拉狼姐的手出来。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亮了亮嗓子,大声哼唱,山田舒畅笑了。两人沿着屋檐下往前,两排开门房间一览无余,没有心跳的感觉。
一起来到作战部。作战室里大桌子两旁各自坐了一人,一个年轻的埋头看着纸片,那家伙官衔还挺高的,他没有抬头看我。一人穿着齐整的军装,丝丝白发头顶挽了个发髻,那目光炬炬,我心中一惊,这是练武之人才有的眼神。该是常在街上溜达的东洋狼外婆,木屐髻钗都是杀人夺命的器械。
这里是我心中纠结的地方,什么膏药旗的武运长久、墙边平摆的指挥刀,办公桌上一叠鬼符般的纸张,旁边立着的大柜上方摆放一台小机器,没有我最希望看见的东西。就是这一刻,我进狼窝的目标没有了,眼前一阵乌黑,心中空落落的,迈的步子发飘。我大喘口气,剩下的无所谓,找机会脱身就是。
山田见了他们,不断弯腰行礼,口中极其恭敬的。我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在狼姐催促下,几句鬼曲呼噜呼噜的,无精打采,反正犯不着捋毛了,这里面管你是狗狼还是兔子。狼外婆棱角分明的脸颊耸起眉头,目光老是落在我两颊浅浅看得出的凹凸,脸色分明有些嫌恶。狼姐揽住我的腰身,和她又是鬼噜几句,狼外婆还是冷峻的看着我。这下我不干了,差点郑重告诉她,这蝶斑是我自己涂药喝茶擦出来的,随时可填平光整。你不是看不起我,眼光不屑的,我很差劲吗?不行,怎么说的,不能差过你特意从海那岛招来的两只大和雀吧。我把狼姐轻轻扶正,自己挺起身子,昂起头,从丹田下冲气,飚了几句海柳姐最爱唱的《天乌乌》,这嗓音把狼姐吓了一跳,她马上鼓掌,轻轻的欢呼赞许。我也瞥到狼外婆瞳子里难得的一丝柔光,狼姐这旁,轻声哼唱,引导我唱鬼调,没问题,人话说得来,鬼曲咱也吼。就来那么两句。旁边的壮年狼抬起头,满有兴致瞪着我看。狼外婆发髻前的棱角分明柔和许多。门口鬼呼噜的,那是群狼在观战,哦哦的哟西。
山田拽了我一下袖子,看样子就是通过了。两人退出房间,我只是略微点了头,可怜见,山田快把腰给鞠驼了,唉,要说东洋女人,生下来就的练门鞠躬的功夫,我猜想,比中国功夫难学多了。
回到排桌前,那小美子用袖子给我额头沾了沾汗珠,学着她狼姐中国话道:“支那姐,好样的!”一双稚气眼神突然就纯粹了,莫名的,我居然有一丝感动,一种似曾同窗相识之谊,久违了,那时我娘送我上学堂时,是有一个学妹和她长得相像。美津芳惠也是鼓励般朝我点点头,我也颔首示意。心中憎恶,这里是礼仪之邦。接下,我又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窝里都是可杀之辈,要不是惦记着银杆,从哪鬼倭身上抢来一个手雷,同归于尽,起码我就赚了更多几个。
想像中,鼓点响了,前面望去,是狼外婆亲自敲手鼓,她已是换了一身和服,脚上正是蹬一双木屐,旁边还有一倭兵锤打木块,一狼敲打水壶助兴。狼姐妹就在土渣的乐队中起舞。我说呢,你们大和就这鬼叫狼嚎,怎么的,不是听过陈邦祯带领小肖儿、一帮老头斥天吼地的英歌舞,那才是山河间的英豪之气,就这绝望兽鸣般,正是脏了这灵山秀水间。
两只大和雀柔柔的唱了曲哼哼的,接着粤东李香兰也飚了一高音,剩下我在得意,不用说,我是压轴大曲的,没枉了我一天的练唱,耳旁尽是群狼的野蛮嚎叫。
刚把我的想像拽回来,山田跳下桌子,拉我上台,她不断弯腰示意,我呆呆的大舌头伸着,心里翻腾着应对。就这一刹那,白光耀花了我的眼睛,还在我犹豫之间,年轻官佐举了照相机,把我和粤东李香兰手拉手拍到一起,山田笑得更灿烂了,鬼话连篇的对着台下群狼呼叫,领着群狼拍手。
我把白光花了的眼神推到前面,稳定状态,心中有气:我把本地的原生态在野兽群落里唱响,也知这里的原住民是善良和不可欺侮。刚把《天乌乌》拉出一句,眼角瞟见台下熟知的一匹和着年轻官佐交头接耳,接着站立起来,更是清楚:就是炮楼前看见叫龟田的。都给神仙姐姐预到了,真是白天遇见鬼了。不好,他们站立起身,朝台前过来了,肯定是龟田认出我来,那年轻官佐要抓我盘问。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趁着他们伸脚还在群落里拨找落下地方,我把原生态第二句憋回丹田里,提起一口气,左手摁住山田的肩膀跳起,更是一脚踩到坐着敲水壶的鬼子头顶,跃起身子,右手勾住屋檐,整人儿横空甩了个。就在瞬间,我也看见狼外婆一个旱地拔葱般直了身子,伸手差点就拽住我就脚腕。我翻个身,站立屋顶上,正好的狼外婆也木屐踩到敲木块匹狼的肩膀,整人跳到屋顶,和我面对面。现在想想煞是有趣,好像在台下,手鼓没敲够,穿着木屐来到屋顶敲瓦片,才是真热闹。可心中明白,要是当时她是穿了便鞋,那我肯定被她抓了脚腕,拽下桌面了。
一老一少就对上了拳手,底下群狼里许多从屋内拉出三八大盖,一片拉响枪栓声,我就在狼外婆身后,借助她身影挡住三八大盖的准星。一点兴致偷眼瞥了桌面,那狼姐妹已是瑟瑟发抖,年轻官佐站在桌旁,还提着相机饶有兴致看着。
两人来回几下,什么都明白了:一来一往还对付,见招拆招,就是我没有狼外婆的狠劲,老家伙力道足够,三指捏过,我肩膀虽是一低,已是着了道,又酸又麻,趁着木屐和瓦片的磕绊,我借了她拍过来是手掌劲道,伸脚踢起,正踩到她的掌风,顺势一翻身,坠落屋外地面,一个打滚,立起身子疾跑,身后看见一个熟悉身影,不用回头,那是我二师兄。好像还有一声断喝,狼外婆制止了跑出屋外几条狼的开枪。
在二师兄引导下,两人跑进附近树林。我哇哇大哭,抽噎着说道:“掏空脑子,费了生死功夫,还是没有看见银杆的下落。”宝辰给我擦泪水,也给自己擦汗,喃喃说道:“万幸,你能跑出狼巢,已见师父有灵,祖宗保佑!你的运气实在好。”是好,不是狼外婆穿着木屐,屋顶上为我挡住准星。二师兄现在正忙乎我的身子,我的眼睛和我爹一样闭不上,他的传承实在没保证。我泪眼朦胧看着他:“下来怎么办?我能想到已是尽力了。”他长吁口气:“谢天谢地,不用为你收尸了,你还是师妹,不然叫你师姐也可。再商议吧。”凭空捱了许多日子和法子,都是白费了,还给狼眼盯上了;突然的,多了份照顾的责任。这师兄呀,能不能解个法子给我。他已是自己破格要当师弟,我又怜又痛。躲在石头后面,他给我按摩伤及的肩头。
“阿嫲,我当你师妹如何?喝水。”孙女已然等候多时,老蝶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回应道:“后生兄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狼外婆就是春和良子,年轻官佐是永芳敖幸。后来,山田兰子告诉我,他们在院落争论了我探看的动机,在炮楼还翻腾一回。最后,那匹毒狼辣狠说了一招,真是缠身很久,虽是神仙姐姐不久炸死他,可毒招还像鬼影般纠缠了我好多年,差点就影响了我及亲属追赶潮流。幸亏世上正直人多,我也能躲,算是有惊无险过了这辈子。”“阿嫲,你再叨个没完,那大伯和其他人不都急了。再磨蹭,明儿你和别人出来溜场子。”“小师妹,别老用这个威胁我,我可以揍你妈的屁股,叫她也是揍你屁股。行了,还没说过瘾,也是得听你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