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后便是漆黑与沉沦，因着没什么作对比，故君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突然间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

低头看着身上以金线绣着凤凰的华贵嫁衣，她端坐在床沿，沉默良久，兀的伸手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来，眼前顿时宽敞起来，先入目是那燃烧着的灼灼红烛，房间中没有风，那一簇火苗笔直。

门上，窗上，都贴着醒目的双喜字，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个深色的黄花梨木架子，上面是各种木雕玉雕的摆件，奇形怪状的珊瑚，还有小些的青花瓷瓶。身前一张圆桌，其上放着冒尖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边上还有暗金色酒壶，两只微蓝的玉酒盏。

尘封的记忆就此打开，说起来，这个地方她生活了足足五年，并不陌生。心头茫然，低头看着修长细嫩的双手，没有历经岁月的磋磨。

缓缓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的那颗桂圆，手一用力，干脆的外壳便“咔嚓”一声碎掉，露出里面棕褐色带着些透明的果肉，将果肉放进嘴里，很甜。她神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疯魔般将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地上，那些东西顿时哗啦啦洒落了一地，弄出好大的声响，待一切都归于平静，眼前一切依旧不见消失。所有的都是真的！

门外传来灵燕的有些娇憨的声音：“殿下？”她夺门进来。年轻的灵燕，一身粉色的丫鬟装扮，眼睛微圆，眸子乌溜溜的，细看有有些呆，扎着丸子头，额前是一簇齐平的刘海，说不出的可爱。

看着君桐手支着仅剩下几颗桂圆的桌面，身子一动不动，眼中貌似还闪着泪光。灵燕一阵辛酸，她真的不明白，那些人自小将殿下送出宫，回去没两年，便逼着殿下和亲。

小心翼翼地扶着君桐，让她坐回床榻边：“灵燕知道殿下委屈，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将那人忘了吧，莫要再为难自己了，若是惹得瑜王不开心，殿下在这良国孤苦无依，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话说的不好听，却带着浓浓的关切。

君桐想笑，也确实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眼眶中一直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猛然抓住灵燕的双手：“灵燕，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都不对？”

灵燕从袖子中掏出帕子，轻轻的将君桐脸上的泪水擦去，谨慎的没有弄花君桐的妆容，然后重重的点了头：“我会一直一直和殿下在一起的。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殿下应该开开心心的。”

心中叹息了声，看着君桐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灵燕捡起被君桐扔到一旁的盖头给她盖上，然后叫君桐陪嫁的几个宫女进来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换上新的。看着重新变得整洁的屋子，灵燕松了口气，刚刚那模样，若是瑜王爷见了，不定要生气，以殿下的性子，怕是两人要不得安定了。

灵燕心中有些惆怅，世人都说瑜王脾性好，也不知真的还是假的，但愿传言无误。

灵燕最后看了眼端坐着不动的君桐，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闹腾便好，免得将事情弄得太糟糕：“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唤一声便好，我一直在门外。”

君桐藏在盖头后面的脸，扯起个有些艰难的笑容：“好。”

她君桐一辈子自私自利，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重生而来，她也不打算改，世人既然不善待她，她为何要忍让。唯有对两人，她心怀愧疚，曲镜还有她的父亲瑜王曲榭。

她执着于戚澜，故而没有正眼瞧过他。但是不能否认，曲榭是个真正的君子，知她不愿意，成亲后，便一直没有碰她，唯一一次，也是因为遭了暗手，被下了药。

事情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可依旧没办法不恨他。她在他的茶水之中下毒，眼见着他便要归西，偏偏这时候被诊出怀有身孕，她不想要这孩子，奈何第一时间就被他知道。

曲榭唤了手下叫自己过去，推门而入，只见他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舍不得移开目光，他的眼神，柔和，期待说不清楚却让人心中震撼。

让身边的小厮将自己扶了起来，身后垫个软枕，倚靠在床头，乌发披散在肩膀上，脸色苍白，美得不可方物。勾着唇角，他冲她招了招手：“阿桐，你过来。”许是病着的原因，声音带着些沙哑，不过依旧温润，似山间泉水流淌。

心中生气他自作主张这般亲密叫自己，不愿过去。为此他叹息了声，叫小厮扶着自己下地，勉强走到自己身边坐下，之后将屋子中的小厮丫鬟都遣退下。

咳嗽了好几声，灌了口桌子上放的茶水才好了些，看着倔强的立在一边的君桐：“坐吧。”

她知道他有话跟自己说，依言坐下，却不看他。

曲榭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说辞：“那孩子，阿桐打算怎么办？”

君桐看向他，没有说话，答案却是不言而喻。接着，君桐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苦涩：“怪我，当时我便应当放你离去，但是，阿桐能不能将孩子留下？他是无辜的。”

君桐讨厌说什么无辜，别人无辜，她何尝又活该，凭什么她便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眼中的抗拒被他收入眼中：“我知你恨我，如今我已经这般模样，没几天能活，就当用我一命换他一命。”

君桐闻言手缩在袖子里面，捏的骨节发白，有些惊疑的盯着他，妄图看出些什么。面对她的探究，他也没有隐藏：“你的那盏茶，我每天都有喝。”

他自嘲而笑：“刚开始那会儿，高兴的一宿没睡，后来才反应过来，这都不像你。”

君桐听着他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身子却有些哆嗦了起来，盯着曲榭：“可是，你昨天分明”她照例将茶送过去，亲眼看着他喝下。其实一开始送茶的时候，便没有想过他会中招

“如果这样，你能开心的话。母后还有兄长和小妹，你只有我。”他这样说着，眼中竟不见半点怨恨，“但现在我有了私心，你能不能将孩子生下来？我很想让他来到这世上。”

时光荏苒，她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却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记得这番话，记得每一个停顿，记得自己泣不成声，她再也不恨他了，可惜的是他原本就身子较弱，两个月的慢性毒，让他药石无灵。

曲镜的名字是曲榭取的，那个时候他娶了两个名字，一个男孩的，一个女孩的。

现在想来，曲榭若是知道自己用性命换来的女儿，在她手中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是会怨她的吧。

双手抓了抓耷拉在双腿上的嫁衣裙摆，入手柔软。君桐以为曲榭很快就会来，毕竟前世的时候，曲榭来得很早。可君桐等到昏昏欲睡，这瞧着格外喜庆的屋子里边，还是空荡荡的。

轻轻叹息了声，将盖头又一次拿了下来，唤了灵燕进来：“殿下何事？”

君桐将盖头放在一边，又伸手去摘头上的发冠：“去打些水来，如今也该睡了。”

发冠的正前方是金箔制成的凤凰，翎羽的部分往外伸展，末端镶嵌着血红色的漂亮红宝石，下方挂着一串串色泽亮丽玛瑙珠子。摘凤冠的时候，不小心勾到头发，疼得君桐呲了呲牙：“灵燕，你来帮帮我。”

灵燕有些愣住了，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殿下你这是要作甚？瑜王还没有来，可不能乱动。”

君桐皱眉：“他今日大抵是不会来了，你快来帮我，疼死了。”虽然不知道曲榭为何没来，但是对此，她也乐得自在。她对于曲榭的感情，唯有愧疚罢了，真当了夫妻，才是不知如何面对。

瞧着君桐的神色，灵燕也反应过来，小心的将君桐缠着发冠的那缕头发解开。

灵燕接过君桐手中的发冠，也没有多问，见君桐伸手去解开发髻，也不多此一举：“那殿下我这便去打水来。”

君桐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打水叫其他陪嫁宫女去吧，你去找找瑜王，应当是在书房，打听下就知道了，叫他早些休息。”心中叹息了声，既然是回来弥补的，如今占了人家王妃的位置，其他事情做不了，稍微的关心是应当的，等到时间一到，曲镜出生，她便离开，没有她，曲榭的人生应当会很好。

灵燕出门吩咐了陪嫁宫女一声，转而找人打听曲榭的下落。心中有些矛盾，这瑜王晾着殿下，她不知道是该为殿下松口气，还是该生气，哪有新婚之日让新娘子干等着的，说什么正人君子，果然都是传言。

说是困了，吹了灯之后躺下，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过了许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人的，其中一个一听便知道是灵燕的，还有一人

君桐索性坐了起来，盯着门口目不转睛。

门外，灵燕看着脸上落着檐下灯笼橘红色光芒的曲榭，曲榭依旧是一身喜袍，长发用金冠束起，剩下些披在脑后，眸若清潭，眉飞入鬓，确实如传言所有，形貌昳丽，生得一副好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