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求得一个心安。
今日的课已经结束了,殷鹤放下书,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今日他只着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青衣,外罩白色的长衫,看上去愈发清雅,如同山间缭绕的云雾,淡泊出尘,自有一番凛然风骨。
殷鹤确定姿态无误,方才抬步准备离开书院,但他才推开门,一名出自殷府,常年侍候左右的仆从便自外面走来,看见他眼眸亮了亮,松了口气般,连忙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公子,小的有事向您禀报。”
“可是象州那边来信了?”殷鹤停下步伐,缓声问道。
先前他交代过,若是象州那边的信,无论他身在何处,皆要第一时间交于他。
仆从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苦恼,“是书院外有人找您,但被拦住了,小的方来请示您。”
殷鹤眨了眨眼眸,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温煦笑意,冲淡了眼底若有若无的疏离之色,“是‘千金裘’的人吗?你可以直接将她带进来。”
殷鹤说完顿了一下,不等仆从开口,又紧接着道,“罢了,我亲自过去接人,在此处等待太失礼了。”
“不不不——”仆从连忙出声拦下了往外走的殷鹤,“公子,不是‘千金裘’的人,是夏家的人。”
他跟在殷鹤的身边,知道自家公子不满近来在泷西城内流传的谣言,苦着脸道,“是夏家的嫡小姐,夏姑娘和她的侍从在大门那候着您,您看这……这要不要让她们进来?”
准确的说是夏涣涣的侍女想让书院门口的侍卫放她们进去,夏涣涣自持身份,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人争辩,正安静坐在车内,等着放行。
殷鹤停住步伐,双眸之中的温和暖意逐渐散去,化作清冷的疏离与冰寒,他似乎有些失望和不耐,但这抹情绪尚未浮现,便被他压了下去,神色间是最常见的、只浮现于表面的单薄温润。
“她们可曾说明来意?”殷鹤问道。
仆从回答道,“那名侍女说她们来此是为了同公子您道谢,再者两家是世交,于情于理,她们受了照顾,都该拜访一下您。”
仆从说完,小心翼翼的瞟了眼殷鹤的脸色,紧接着主动道,“这都是那人的原话,小的绝无欺瞒之处。”
“受了我的照顾……”殷鹤半垂下眼帘,将仆从转达的话在心中转了一圈,片刻后他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声。
“不必迎她们进来。”殷鹤说道,“既然想言谢,我出面接下便好。”也可以打消那点不该动的心思。
他对夏涣涣毫无兴趣,也不想与其有多余的交集,这会是他和夏涣涣在泷西城的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
“是。”仆从依言应下,跟在殷鹤的身后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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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大门处,小兰守在一旁,时不时的探头看一眼门内的情景,等着那位自称殷鹤仆从的人通报,领她与小姐进去。
没想到区区一个书院,看守的会这般严,又不是皇宫大院,至于派守卫特意看着吗?
小兰瞥了眼站在两侧,侍卫打扮的人,在心中腹诽道,她与自家小姐原本想去殷府拜访殷鹤,却扑了空,转而找到了泷西书院,结果没想到她们会被拦在门口,丢了个大面子。
现在外面都在传小姐与殷先生的婚约,连她都有些疑惑,两人是否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定下了婚约。
如今“未婚妻”来找人,居然被拦下了没法进去,小兰注意到门口偶有往来的学子或夫子投向她们的视线,似是疑惑,似是不解,显然想看戏。
小兰皱起眉头,眉目间浮现些许焦急之色,还要时不时的回到车旁,安抚等待着的夏涣涣,对于殷鹤的怠慢十分不满。
她家小姐都到泷西城一天了,除去一开始派过来安置她们的管事,居然没别的举动,也不知道主动前来客栈见小姐,还要她们寻个借口亲自拜访。
小兰心里埋怨着殷鹤这种要女子主动的态度,虽说大晏民风开放,男女交往间没那么多规矩,但她家小姐出身夏府,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多,样貌亦算极品,多少名门之后想娶都娶不到,殷鹤竟敢这般怠慢。
不过是个没功名,唯有虚名的夫子罢了。
然而小兰明显忘了,殷鹤的确没踏入官场,并非不能,只是他不愿罢了,若当年殿试之上殷鹤收敛满身傲骨,顺从旁人心意应下皇帝的话,如今官拜右相的,必然是殷鹤。
能有这般手段的人,纵然身为普通书院的夫子,又怎会是寻常人,况且泷西书院还不是个普通书院。
书院学子遍布五湖四海,其中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殷鹤手下的人脉,以及这些年在暗地里经营出的势力,足够他做到很多事,远比身在官场自由。
不过这些是作为侍女的小兰没法想象的,获得权势并非只能踏入官场。
小兰心里嘀嘀咕咕的埋怨着,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神色来,她压下烦躁,恭敬的回着夏涣涣的话,顺带探头继续看向大门处。
一身白色长衫的男人自朱红色的门跨出,恰好对上小兰瞧过去的视线。
他眉目俊美,样貌生的极好,唇角那一抹温润笑意更似点睛之笔,如清风,如朗月,是个再端方不过的君子,光风霁月,一举一动皆有着出身名门世族,方能养出的优雅与矜贵,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之意,只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小兰看着自院中走出的殷鹤时,神色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双颊也微微红了起来。
难怪世人皆说陇西书院殷先生丰神俊朗,和他的画一样出名,的确不是虚言,这番模样,纵是自家小姐站在他身边,亦会被比下去。
“殷……殷公子。”小兰见殷鹤径直向自己走来,那点埋怨和不满在转瞬间消散,竟露出几分无措来,连忙福身行了一礼。
殷鹤脸上神情不变,点点头应了一声,态度也有些冷淡,用着客套而敷衍的语气说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