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低头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他仍觉得不可思议，在心中猜测着缘由，试探性的问道，“公子此举是因为夏家的婚约和……”

他顿了顿，低声接着道，“和那位孟姑娘吗？”

若放在往常，钟叔绝不会这般询问猜测，只是殷鹤的反常和异样几乎摆到了他眼前，他心下担忧，难免多想一些，唯恐象州本家真出了什么殷鹤不得不亲自处理的状况，被虞温隐瞒了下来。

殷鹤知晓钟叔的心思，沉默了片刻，偏过头看向窗外，春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角，连带着被精致发冠束起的长发也随风落在肩膀处，显得眉目愈发清雅温润，似是一块无暇的青色美玉，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蕴含其中的华美矜贵。

但这终究只是表面，那双墨如点漆的双眸中翻滚着汹涌浪潮，冰冷凉薄而又有着尖刀般的锋利之意，甚至没人敢和这样的眼睛对视。

可这抹激荡情绪出现不过三息，就被殷鹤一丝不剩的收了回去，蒙上了浅薄的谦逊温雅，是个再端方不过的谦谦君子。

“这一步，是我走错了。”他轻声说道。

钟叔闻言，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张开口，却又闭上了。

十几年来，钟叔第一次听见殷鹤说出错这个字。

算无遗策的殷先生，败在了自以为是的傲气上。

他在最不能错的时候选错了路，归根结底，无非是太过理智，不擅情爱，不懂情爱……

直到最后，殷鹤也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但光凭那一句话，就足够了解自家公子脾性的钟叔猜想出些许缘由了。

钟叔行了一礼，离开书房，按照殷鹤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各种事宜与人手。

前往象州要准备的东西不算多，但也绝不少，钟叔只能一件一件的反复确认，再派人拿着殷鹤的信笺去书院告一段无准确时间的假。

殷鹤以前很少告假，或者说从未，可这一回短短两月内就告了两次，还都不短，好在蔡先初愿意放人，苦的大概只有墨院的一众学子了，成日在心中盼望温柔好脾性的殷先生能尽快处理完家事回来。

钟叔年纪虽大，但手脚仍是麻利的，殷鹤很快便踏上了前往象州的马车。

连绵的春雨在那一日笼罩了整座泷西城，将一切都盖上了浅浅的薄雾，叫人看不真切，鼻翼间满是潮湿的青草气。

与此同时，殷鹤离开陇西书院，前往本家的消息伴随着出自柳淮曲之手的“婚约”真相一起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当日魏迹难得没去医馆，而是留在了“千金裘”内，孟绕白不在，他便懒得维持着面上那股少年似的鲜活意气，眉目间的神情皆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与平淡。

倒称不上暮气沉沉，只是相较于鲜衣怒马，一身轻狂的少年郎，历经风雨，经过死别的魏迹身上，已找不出丝毫鲁莽跳脱。

魏迹早就长大了，在师父死于他面前，在身负青衣剑之名的孟绕白手持长剑，斩杀一众匪徒，身形纤细却挺拔的立于血泊中，随手甩落刃上鲜血，转眸看向他时，无关年纪，他早就长大了。

一身素色长袍的少年坐在桌旁，垂眸轻轻拨去漂浮在茶汤上的茶梗，周身气势比起秦临重，竟也不落下风。

“亲自处理……”他轻声说着，忍不住嗤笑一声，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其中意思却不言而喻，那股子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秦临重站在窗边，没有接话，今日他难得穿上了白衣，将长发半束起，衬的那张秾艳妖异的脸都显出几分淡雅来。

男人伸出手，想接住雨水，不出意料的被打湿了袖袍。

“补救吗，依小阿白的脾性，可不一定会领情啊……”他缓声道，声音低哑，似是乐器泠泠作响，带着轻缓优雅的曲调。

魏迹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她不心软便是最好。”

秦临重笑而不语，未曾回答，转而道，“淮嘉那边，自上次医师一事后，丁赟沉寂的太久了。”

“左右插翅难逃，他自该收敛爪牙，在角落里小心藏好，难不成你觉得他会再杀几个我手下的人以示存在？”魏迹挑眉道。

秦临重道，“你知晓我的意思，跟在小阿白身边那么久，即便不插手，只是看着，你也应当明白丁赟这种东西的手段。”

魏迹啧了声，没开口。

秦临重不在意魏迹的态度，动作闲散的收回手，候在旁边的下属拿出干净的帕子，沉默而迅速的将他掌间水渍擦干。

“他要出手了。”

“我们的局也布好了，不是吗？”

“当然。”秦临重嘴角笑意愈深，眼底神情却极端冷静，阴郁而可怖，隐隐带着股熟悉的疯意，“百盛梦可是我最好用的一柄刀，既然派出了他，总该做出点事来，否则这柄刀倒不如一块废铁……留之无用。”

最后四个字秦临重的语气很淡，其中意思却硬生生让立在角落的下属打了个寒噤。

“你别出岔子便好。”魏迹毫不留情的说道。

秦临重偏过头，眼眸随之弯起，“天罗地网，这只老鼠再怎么会逃，也必死无疑。”

孟绕白会在他的血中迎来真正的，崭新的篇章。

秦临重很满意丁赟的命有这种作用，倒也不枉这段时日他费尽心力，落得满身疲倦的布下此局了。

“老鼠……要入洞了啊。”他轻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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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连续赶了几日路的孟绕白已至淮嘉一带，淮嘉的城镇有大有小，比不上泷西城那般繁荣，但也十分热闹的，集市上有不少好玩的物件。

若不是身负要事，加之赶路的疲倦劳累，孟绕白倒想逛逛此处的集市，为秦临重他们带点东西，但她也只能独自想想，无法付诸行动。

孟绕白一行人在城中的客栈落好脚，按照行程，等明日就能到巫马沧所在之地了，距离蓬林城堪称一步之遥。

她揉了揉眉心，想要洗漱完就立刻休息，但还是打起精神，吩咐小二准备好一盆清水与布巾，用来擦拭缀青衣，为接下来可能会迎来的恶战做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