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没有拒绝,也没有多问什么,依言入座。
他十分恪礼的移开了视线,并未垂眸看纸上的内容,秦临重倒不在意这些,他能查到的东西,殷鹤花费些气力一样能查到。
他将笔浸满墨汁,趁着这个空档看向殷鹤,眉目间没有往日那股漫不经心的闲散笑意,也没有身为长徽山庄庄主时的危险锋芒,语气平淡的说道,“不用等小阿白了,近来出了事,她要赶过去处理,若是顺利,这几天就能回来,但若是不顺利,花费十天半个月也算少的。”
殷鹤点点头,问道,“是江湖事?”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秦临重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在纸上留下行行墨迹,“殷先生向我询问,用的是何种身份?”
殷鹤听出了这句话后的咄咄逼人,只勾起唇角,保持着温润清雅的外皮,“重要吗?”
秦临重低低笑了声,“因人而异吧,我倒是不在意,但殷鹤……既已身负婚约,还是离我们家小阿白远一些为好啊。”
秦临重从一开始,便是看清一切的旁观着,因而清楚婚约一事九成九是谣言,却仍把它当借口搬了出来,“同小阿白关系不错的人大都脾性一般,若你真将她当做普通女子欺瞒耍弄,要付出代价可不小。”
孟绕白离开的太急,秦临重还没同她交谈过,摸不准自己这位挚友是怎么想的,但如今摆在孟绕白面前的,无非三条路。
一条是彻底放下殷鹤,斩断一切情愫与关系,远远的离开,只是换个地开酒馆,又不是难事,重新买块地契便好,孟绕白不是个挑剔难伺候的人,她哪里都能待。
第二条则是不声不响的退回到友人这跟线后,绝不越界,也不再妄想其他,自欺欺人的保持原样,秦临重总觉得孟绕白八成会选择这一条。
至于最后一条,就要看此次离开泷西城,冷静下来的孟绕白是如何打算的了,远远离开、自欺欺人的逃避,还是彻底扯开挡在她与殷鹤面前的那块布,明明白白的诉明心意。
倘若这一切发生在一年前,孟绕白还是那个锋芒毕露,周身锐利冷冽的如同一柄出鞘利刃的青衣剑,秦临重敢肯定以孟绕白的脾性一定会选择第三条,但现在,看到了孟绕白面对殷鹤的犹豫与踌躇后……
秦临重死活想不明白情爱一事当真能让人有那么大的改变?这简直和饮满鲜血的狠戾刀剑一朝回鞘,再度出鞘不是斩杀敌手,而是用来切菜一样可笑。
孟绕白像是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软弱踌躇都放在了殷鹤的身上,她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否则当初夏冬葵身死,孟绕白便不会在她的墓前立下目标,用尽一切去达成,险些赔上一条命。
秦临重思绪转换间,只听殷鹤说道,“所谓婚约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孟公子信以为真了吗?”
秦临重压下在心中翻涌着的思索,意味不明道,“我是否信以为真并不重要,但如今这谣言传的满城皆是,我不信,总归有旁人信。”
秦临重与殷鹤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要方便许多,几乎在刹那间,殷鹤便听出了隐藏在这句话后的意思,再联想到孟绕白今日出城却没同他打招呼,按理说他们有约在先,在没送出那坛酒前,再紧急以孟绕白的脾性也做不出不告而别的事。
“饶白听到了?”那抹温和笑意在殷鹤的脸上褪去,他忍不住皱起眉,对殷夏两家愈发不满,“她相信了。”
秦临重没有急着回答,他不紧不慢的放下笔,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拿到一旁,待做完后,才看向殷鹤缓声道,“今日小阿白去泷西书院找过你,但可惜,你上了夏家小姐的马车。”
话音刚落,秦临重便有幸见到了殷鹤难得的失态,男人脸色一变,那股往常被牢牢压在清雅和煦表象下的东西蠢蠢欲动着,似乎下一刻便会挣扎着脱离掌控。
秦临重初来泷西城时,第一次与殷鹤“交锋”,堪称失礼的威胁与警告都无法逼出的一面,如今因他短短一句话而流露一角,
无论面对何事都迎刃有余的殷鹤时隔多年,再一次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围绕着他的不安与仓惶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他自以为做出了最简单的决定,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夏涣涣一事,伴随着她而来的谣言亦会在这两日散去,却没想到,这条路恰恰是最错误的选择。
“她现在在哪里?”殷鹤问道。
秦临重没理会,转而道,“你知道阿白的身份。”
殷鹤微不可查的抿了下唇角,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的确知道孟绕白的身份,当初查秦临重时无意中查到了青衣剑,孟绕白没改名换姓,也没易容,真相赤裸裸的像是写在他眼前,想忽略都没办法。
秦临重道,“我不会告知你她的下落,这一回小阿白要做的事很重要,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她,她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只需要解决……便能彻底放下,殷鹤,你已经扰乱她一回了,别再让她分神。”
殷鹤沉默着,没有开口。
那个如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夫子彻底自殷鹤身上剥离开来,露出冰冷的本质,他敛起所有笑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并不难办,只是复杂的思绪不断冲击着他的心扉,每一刻都有新的猜想冒出,让他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情来,所幸便将淡漠与凉薄赤裸裸的挂在了眼角眉梢。
这才是真正的殷鹤,冷淡的如旁观之人打量着一切,与秦临重不同,他热爱看戏,偶尔也会冒出掺一脚的想法,殷鹤只会觉得无趣,戏中人的所作所为,无趣到连打发时间的作用都没有。
在殷鹤的眼中,唯有孟绕白是特殊的。
“你知道……”殷鹤缓缓开口道,语气平淡,其中却夹杂着几分迷茫和疑惑,他很少这般迷茫,“或许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绕白……”
他又一次停住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几乎在殷鹤与孟绕白两人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殷鹤足够多智聪慧,却也在孟绕白身上栽了跟头。
“她同样对我有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