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绕白的话，殷鹤不置可否，“我曾听过一句俗语，酒香不怕巷子深，总归会有人同我一样发觉‘千金裘’中的好酒。”

孟绕白明白这或许只是殷鹤随口说的安慰之语，却依旧心情颇好的弯起眼眸，“我并不在乎这些，我酿我的酒，若无人喝，我便自己来喝，再者偶尔还会有些好友前来拜访，有他们在总归不会让我酿的酒浪费了。”

殷鹤倒是第一次听人这般说，寻常人开店唯恐生意不好，恨不得店里挤满了客人，忙的停不下来方能安心，可孟绕白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担心，甚至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旁人开店总是希望店内生意兴隆，越忙便越是开心，没想到孟掌柜却不在意这些。”

孟绕白道，“开酒馆本就是我的兴趣所向，我想开在这里是因为我喜欢，而非是我想靠这个赚多少银两，早年我东奔西走，也算攒了些家底，就算没客人也无妨，左右败不完。”

殷鹤闻言道，“既如此，我倒不好祝孟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孟绕白轻笑了一声，“没人会不爱钱财，我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名俗人罢了，只是相较于钱财，如今这般闲散日子更得我心意些。”

殷鹤并不意外孟绕白的回答，她本就是个会说这句话的人，当年那个锋利凌厉的如同一把利刃的女子又怎会轻而易举的为了外物折腰。

“早些年我也这般想过。”殷鹤说道，“每日闲散度日，做自己想做之事，画自己想画之物，对自己不喜爱的大可拒绝，亦可堂而皇之的将厌恶之人拒之门外。”

孟绕白隐约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点什么，抿了下唇角，没有轻易回话。

殷鹤并不介意她的沉默，温声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我倒有些羡慕孟掌柜了。”

孟绕白正端着酒杯准备喝一口尝尝这坛“月下松”味道如何，闻言动作一滞，而后放下了酒杯，“殷先生说笑了，我懂的不多，只会酿酒，写诗作画可谓一窍不通，以殷先生的本事，想做的事必然能做到。”

殷鹤摇了摇头，“有些事，难免身不由己。”

孟绕白微微皱起眉，即便知道这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也忍不住问道，“在泷西书院……也会如此？”

这句话若落在旁人的耳中必然是逾矩了，两人才见过寥寥数面，这种听起来便过于私人的问题，即便对方脾气再好也不会一五一十的回答，可惜问这句话的是孟绕白，而回这句话的是殷鹤。

殷鹤在孟绕白的面前露出这番模样，同她示弱，本就是为了等她说出这个问题，他压下心中思绪，神色无奈的笑了笑，“倒是同书院之事无关。”

他端起酒杯，指腹缓缓摩擦着杯壁，轻叹道，“世族子弟，年幼时既蒙受了家族的好处，总要承一份责任。”

孟绕白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或许只是殷鹤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有多在意，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的确心悦殷鹤，但她脑子清醒，对自己的定位素来准的很，身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不应当从殷鹤的口中听到这些，也不应当对此表露出任何看法。

殷鹤饮下几杯酒，大抵是察觉到自己言语有些不恰当，抿唇道，“此事我从未同旁人提及过，对友人抱怨又难免显得矫情，我虽同孟掌柜相识不久，却实在喜爱此处的酒，亦十分钦佩孟掌柜酿酒的手艺与为人处世的洒脱，方才如此，还望孟掌柜不要介意。”

孟绕白隐约觉得殷鹤的态度似乎不大对，却没有多想，只将这抹异样当成了错觉，殷鹤只是脾性好罢了，这么多年来她甚至从未见殷鹤动怒过，向来是一副温润和煦的君子模样，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字字斟酌，步步为营的故意靠近她，只为了能尽快和她关系亲昵些。

孟绕白下意识将才冒出头的想法压了下去，回道，“殷先生客气了。”

殷鹤轻轻笑了一声，转而问道，“有一事还想请假孟掌柜，不知……今日酒馆会在何时关门？”

这句话提的十分突兀，和先前的话题没有半分联系，孟绕白迟疑了一下回道，“‘千金裘’素来是晚间，等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关店。”

闻言，迟疑的人便从孟绕白变成了殷鹤，他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昨日我与朋友前来时，‘千金裘’已经关门了。”

孟绕白愣了愣，瞬间想起了昨日她待在房间里看话本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当时总觉得殷鹤会来，原来不是她无端冒出的错觉吗。

“昨日出了些事，再加上酒馆无人，便想着早点关店歇息，却没想到殷先生会来。”

殷鹤闻言，皱起了眉头，神色间有些担忧，“可是孟掌柜的身体有恙，觉得不适？”

孟绕白知道殷鹤这是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话了，回道，“自然不是，我虽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身子却没那么娇弱，慢慢温养着不动——”

她顿了顿，及时改了口，没有将动武两字说出来，“那些太重的东西，不让自己劳累着便好。”

殷鹤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但仍说道，“是我先前思虑不周，方才请孟掌柜一同饮酒，若孟掌柜倦了，便先去休息罢，不必顾虑我。”

难得能和殷鹤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孟绕白自然不会轻易离开，“近几日不曾出门，我休息的已经够多了，殷先生无需担忧，况且先前便提及过我欣赏殷先生，能同殷先生这般谈话，实不相瞒，我心中是欢喜的。”

殷鹤轻笑道，“这般看来，我钦佩孟掌柜的处事洒脱，孟掌柜又欣赏我笔下字画，倒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闻言，即便孟绕白想努力压下心中的雀跃喜意，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放在三日她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能听见殷鹤对自己说出“钦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