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言含糊，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准备细说，也不准备同殷鹤谈论江湖事。
说完这句话后，孟绕白便将手中温好的酒递向殷鹤，自然的换了个话题，“罢了，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来尝尝这个，多年前酿的现在只剩下这一坛了，比不上朱柳酒和落风华，但也是难得的好酒，如今天底下能酿出它的人可不多了。”
殷鹤弯身坐在她的对面，心中还想着方才孟绕白说的话，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他明白孟绕白不想多做提及，便体贴的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你也说了是难得的好酒，那必然不是其他酒水能比拟的，看来……今日我有口福了。”
孟绕白闻言笑了笑，眉目间的神情看上去轻松了许多，连同那抹若有若无的担忧也散去了，随意开了句玩笑话，“倘若我说这是能让你一杯倒的烈酒，你也愿意喝吗？”
殷鹤向来不嗜酒，平日里出门在外，便是旁人奉上来的茶水他也不一定会入口，更遑论是烈酒了。
殷鹤并不喜欢醉酒后失控的感觉，也不喜欢放任自己在虚幻假象之中沉迷挣扎，可偏偏孟绕白不是旁人，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总是有些特权的。
孟绕白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在远处看着，也值得他退让，值得他付出，值得他一步一步的向她走去，最后将她拥入怀中。
殷鹤想着，眼底不由的涌现出温润柔和的笑意，如同三月春光，冬日篝火，藏起了所有的锋芒与凌厉，只将最柔和的一面展现在孟绕白面前，同柳淮曲担忧的不一样，这从不是伪装，他可以在任何人的交谈中露出虚伪的温和良善，但孟绕白不在“任何人”之中。
“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殷鹤温声回道，心中却无比清楚，就算孟绕白递给他一杯足以伤及性命的毒酒，他或许也会犹豫是否喝下，而不是明确拒绝。
对他这种人来说，犹豫便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孟绕白并不明白隐藏在这句话后面的含义，那是一个素来骄傲凉薄的人献上的所有温柔，代表着对她的步步退让。
“放心，既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便不会是烈酒。”孟绕白轻笑道，“青竹酿，回味悠久绵长，后劲也不大，虽没有月下松喝起来甘冽清爽，但别有一番风味，若冬日温来喝，不必朱柳酒差上多少。”
“你很喜欢？”殷鹤将温热的酒水倒入杯中，先递向了孟绕白，示意她接过。
孟绕白从善如流的端起酒杯，压在唇下，酒香伴随着袅袅热气升腾，盈满鼻翼，光是闻着，便已经让她觉得微醺了，“尚可，当年酿的时候我往里面加了点药材，虽然称不上药酒，但可以用来补补血气，以前受了伤不能碰酒时，便拿来解馋虫。”
她说着抿了一口，酒中带着股青竹的香气一点点自唇齿间晕开，让她想起了冬日过后的春日，仍有几分凉气的风从竹林中拂过，竹叶随之摆动摩擦，发出“簌簌”声，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生动绿意，宁静而祥和。
孟绕白沉浸在酒中，并未发觉在听到她的话后，面前男人斟酒的动作顿了顿。
有魏迹盯着，孟绕白每日该喝的汤药从未落下过，而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人身上，难免会围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苦药味，便是酒香都无法将其掩盖。
殷鹤总能闻到孟绕白身上的药味，但往常孟绕白不提，他也无法随意出口询问此事，而如今……
殷鹤抬起眼眸看向孟绕白，似是踌躇着，半晌后才道，“有一事我先前便想提及，却担心你听后不喜——”
他并未说完，神色间流露出为难之色，孟绕白向来见不得殷鹤这样，忙道，“无妨，你问便是。”
面对殷鹤她哪有什么可不喜的。
殷鹤点了点头，“我见你的脸色一直不好，是否有什么顽疾或是伤处？我虽只是泷西书院的夫子，但也认识几位宫中的御医，可以请他们来帮你看一看。”
或许是担心孟绕白因为不想麻烦他而拒绝，殷鹤说完又紧接着补充道，“我将你当做友人，若你遇到难处，我希望能尽些绵薄之力。”
孟绕白哪敢让御医过来，魏迹医术高超，不负当年善医之名，他面上从不说什么，心里却始终对自己的医术存着三分傲气，请旁的大夫医者来治，在魏迹看来和不信任他的医术是同等的意思。
“并不是顽疾，也无需御医。”孟绕白放下手中酒杯，说道，“至于我的伤……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早些年还未到泷西城定居时，我常年东奔西走，所做之事估摸着和捕快差不多，落了一身伤，又总闲不下来好好养着，一日复一日便积了许多旧伤。”
她说着顿了顿，弯起唇角，偏过头看向窗外，似乎在透过那片天空回到过往，回到曾经持剑纵横江湖的岁月，“直到后来我受了重伤，又碰上旧伤复发，命悬一线，迷迷糊糊的睡了许久，幸好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医术极高的医者，将我从阎王爷的面前拉了回来。”
孟绕白说的轻描淡写，如同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三言两语便将曾经经受过的危险与苦痛掩盖过去，她没有说重伤倒下时的剧痛，缠绵病榻时的无力，乃至封刀退隐时，除去松了口气，心中隐隐的不甘。
殷鹤脸上的温煦笑意变得浅淡许多，握着酒杯的手缓缓用力，若再加重些力道，这个酒杯恐怕会在顷刻间破碎，可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改变，清雅温润，“如今呢？”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如今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孟绕白喝了口酒水，“至于脸色，或许是先前亏空的太厉害，需每日喝药慢慢温养着，并无大碍。”
孟绕白的话只说了一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欺瞒殷鹤，脸色苍白的确因为气血亏空的缘故，但那些旧伤却没有尽数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