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蓦的想起了曾在京都见过的世家女子,那些看起来柔弱娇贵,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模样,总能轻易引起爱慕者的怜惜。
可偏偏孟绕白带着一身病气,却不输于任何人,宛若冬日雪夜中,凌寒盛开的红梅,自有三分傲气。
殷鹤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早便猜到,当年初见时便能忍着疼痛,不肯示弱的女子,又怎会在他面前直言出过往的难处,孟绕白言语间的轻描淡写,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殷鹤不由的开始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重伤,能让孟绕白命悬一线,直到如今都没有完全痊愈,需要日日喝药温养身体,她曾经又是做什么的,是否与官府或是吏部有所联系,抑或者是在东营手下做事?
殷鹤隐约听说过东营有意和江湖侠士联手缉拿以武犯禁,罪大恶极之人,但他只是在脑海中思索着,并没有出口询问的打算,也不准备派出人手去查孟绕白的往事。
就如他对柳淮曲说过的那样,他希望这些事是孟绕白站在他的面前主动说出口的,是她想让他知道,而在此之前,无论有多疑惑与好奇,他也绝不逾矩半分。
“我明白了。”殷鹤轻叹道。
他知道孟绕白言语中的漏洞,但孟绕白不想说,他便不会开口点出。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的天气不错,聊这些太扫兴了。”孟绕白笑着说道,抬手指了指酒坛,“青竹酿才是今日的重点。”
殷鹤依言点了下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和先前喝的有些许不同,殷鹤不懂酒,也不懂如何品酒,却仍能知道,这是坛不可多得的好酒。
“这酒后劲不大,你可以多喝些了。”孟绕白开口说道。
殷鹤抬起眼眸看向她,轻声感慨着,顺势将先前的话题彻底翻过去,“可惜此处没有笔墨纸砚,否则……倒可以绘出一副春日青竹图送予你。”
孟绕白笑道,“若你真画出了,说不准我挂在大堂上,能引来不少人踏破门槛,到我这酒馆一睹殷先生的真迹,魏迹也不用担心酒馆的生意了。”
殷鹤流落在外的画并不多,以致于那零星几幅价值愈发的高,如今光是挂在孟绕白房间墙上的红梅图,只要卖出去,足够让她与魏迹挥霍上十几年,不愁吃穿。
“我明日便可带给你。”言下之意是要回府画出青竹图送给孟绕白了。
孟绕白闻言一愣,大抵没想到她随口说的话会被殷鹤放在心上,乃至许出承诺。
她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拒绝道,“不必了,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要是我真挂在大堂,恐怕晚上会有不少人想悄悄进来将其偷走。”
虽说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必她出手,魏迹便能拿着持心如衡尽数拎出去丢在衙门门口,但太麻烦了,如今好不容易闲散下来,孟绕白并不想出风头,毕竟两个开小酒馆的人,不该有那么高的武功。
殷鹤明白孟绕白的担忧,“是我未曾想到。”
孟绕白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调侃道,“无妨,是殷先生低估了自己,毕竟以殷先生的才名,即便放在天底下,也是独一份的。”
殷鹤的字画可以称得上是一绝,听闻当年还有人想要将书画双圣的名头冠在他的头上,最后是殷鹤以过誉为由出言拒绝,并明确说出不喜欢旁人这般称呼他,而在此之后,的确无人敢在他的面前提及此事。
殷鹤没有在意孟绕白的话,比起所谓的才名,他更在意孟绕白对自己的称呼,“我们认识已有一段时日了,孟掌柜却又称呼我为殷先生,可是不喜我这位好友,亦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但孟绕白知道殷鹤并未生气,只是故意在说玩笑话罢了,她想着,忍不住弯起唇角,眉目间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开心欢喜些什么,或许是见到殷鹤也有接地气的一面,或许是高兴他对她的亲切态度,没有让人无措的疏离,像是熟悉了许久的知己朋友,能谈天说地,兴致颇好的共饮一壶酒,有着同样的喜好。
“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她说着,干脆利落的将杯中酒一口饮下,没有丝毫犹豫,动作间带着几分江湖剑客的豪爽气势。
孟绕白的确封刀退隐,不再踏入江湖,但无论如何,那些刻在她骨头上的,流淌在她血脉里的痕迹,即便物换星移,过去数载,也无法轻易抹去。
孟绕白十分清楚,她的言语举止,乃至思绪看法,都始终带着一股子的江湖气,一旦出现问题,她所站的角度,思索的方式与答案同普通百姓相比将有着天壤之别,而这同样也是她和殷鹤的差别。
殷鹤并不知晓孟绕白心中所想,她喝酒的动作很快,殷鹤还没来得及阻止,杯中的酒水就已经被她尽数咽下。
他见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说道,“怎么喝的这么快。”
若是京都里的那些世家女子,恐怕会娇娇柔柔的说上许多赔罪的话,让人寻不到错处,更无法怪罪,可偏偏孟绕白连句反驳都不打算说,干脆爽快的如同抽刀断水,没有丝毫犹豫,这喝酒赔罪的姿势也是分外娴熟。
“若真想赔罪……”殷鹤抬起眼眸,直直对上孟绕白看过来的视线,眉目间漾起一抹温润笑意,“不如绕白日后,便直接唤我的表字。”
孟绕白闻言愣了一下,似是没听清,半晌后她才不确定的开口道,“你是说……扶,扶斐?”
殷鹤眼中笑意更盛,看起来心情很好,轻轻应了一声,“嗯。”
红晕一点点自耳根处蔓延开来,隐隐有向脸上蔓开的趋势,孟绕白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看向殷鹤。
明明这没什么,只是换个称呼而已,在江湖上别说称呼,晏浮夷那家伙还时常将“我们家小白”挂在嘴上,她也能坦然面对,可不知怎么的,当殷鹤应下那一声“扶斐”后,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