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看出了孟绕白的不自在，殷鹤温声开口道，“不知绕白可有表字？”

孟绕白闻言眨了眨眼眸，红晕勉强褪了些许，“我的表字？”

“礼尚往来。”殷鹤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既称呼我为扶斐，我也无法再指名道姓的称呼你为孟绕白。”

孟绕白知道殷鹤的意思，她并非是想拒绝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许久没有同旁人提及过，孟绕白实在想不起来当初师父给她取的表字是什么。

江湖众人大多都是不拘小节的武夫，从称呼她为青衣剑，晏浮夷为三千里便能看出来，她的表字，乃至她的性命是什么没多少人在意，旁人在意的是手中利刃与一身武艺，以及顶在头上的诨名。

只要剑足够锐利，足够强悍，便能成为一个人的标志，没人会在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江湖人仰慕强者，更以实力为尊，不知不觉间，孟绕白难免沾了点这样的毛病。

你可以问她缀青衣的来历，出处，问她习的第一本剑招源自何人，但你若问她她的表字是什么，孟绕白只能努力在记忆中翻找着，妄图重新想起。

她的师父向来散漫，当初为她取字时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和随口说的差不多，孟绕白压根没放在心上过，反正也没人会这么喊她。

但孟绕白万万没想到，原来取表字的意义竟在这里等着她。

或许是孟绕白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殷鹤不大清楚江湖人究竟有没有表字，以为是他说错，为难了孟绕白，准备收回先前的话，“是我唐突了，若——”

“没有。”孟绕白知道殷鹤要说什么，及时打断了他的道歉，顿了顿，随后偏过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并非是拒绝你，只是太久没人称呼我的表字，方才……方才犹豫了那么久。”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启唇将依稀有些印象的两个字说出，“冬夷，冬天的冬，我师……我爹是在冬日为我取的。”

她隐约记得那一日，状似颓废散漫的男人靠在窗边，抬头看着外面的落雪，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屋中，用着玩笑似的语气为尚且稚嫩的她取了表字，可如今想起，孟绕白却无端记起了师父眼底的冷然。

“冬夷”并不是一个适合女子的字，没有半点柔软气息，反而冷冰冰的，带着股金戈铁马，踏灭一切的意味，但这或许是师父从未说出口的祝福与期望——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即便前方有无数荆棘坎坷、刀山火海，亦能一剑踏平。

孟绕白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殷鹤也能透过“冬夷”二字猜出几分，他没有直接唤出，只是问道，“你喜欢吗？”

孟绕白摇了摇头，“其实谈不上喜不喜欢，虽然我爹这么取了，可实际上他从不拿表字喊我，旁人……也没有，若不是你今日突然提及，说不准再过几年我便要彻底忘记了。”

她又不是普通女子，表字对她而言可有可无，若走在街上有人在她后面喊冬夷，还不如喊青衣剑，至少后者她会回头看一眼，不会直接忽视，“冬夷”二字唯一的特别之处只因它出自师父的口中，殷鹤这般问，她的确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明白了。”殷鹤弯起唇角，笑道，“我可否依旧唤你绕白？”

孟绕白并不在乎这些，殷鹤愿意怎么喊她都能接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自然可以。”

“喝酒罢。”殷鹤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抬手为她重新斟了杯酒，显然不打算再提及有关表字的事，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之色。

在一贯潇洒不羁的江湖人眼中，顶在头上的诨名可比所谓的表字重要许多，孟绕白亦觉得记不起自己的表字这件事没什么要紧的，可在世家出身，将仪态风度刻进骨子里的人眼中，这简直和忘了自己姓什么一样可笑。

只是殷鹤从不迂腐顽固，也从不自持身份，他并未觉得忘记表字有多不可思议，孟绕白不习惯旁人这般称呼，他便不会称呼，保持原样。

至少……殷鹤不希望在说出“冬夷”后，孟绕白会觉得他在称呼旁人。

冬日的阳光正好，虽然不如夏日的热烈耀眼，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温暖，孟绕白正好坐在阳光下，暖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晒的她懒洋洋的，神色也闲散了许多，她将称呼的事抛之脑后，同殷鹤聊起了身边的琐碎杂事。

随后孟绕白不知从殷鹤的话语中理解出了什么奇怪意思，笑意挂在了她眼角眉梢的每一处，显得样貌愈发艳丽姣好，“可惜我现在不能随意离开泷西城，要不然还真想去你所说之处瞧一瞧。”

“虽说游记中是这般写的，但到底是游记，其中亦有夸大之处，当不得真。”殷鹤说道。

孟绕白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就如同旁人只道江湖的快意潇洒，逍遥自在，却从未看到掩藏其下的危险，再美好无害的事物也总有相反的一面。

“只是……若你当真想去看看。”殷鹤弯起唇角，接着缓声道，“我可陪你一起。”

他抬起眼眸看着孟绕白，坐在冬日阳光下的女子隐隐和多年前的模样重叠了起来，岁月流逝之下，她似乎从未改变，依旧是当年模样。

往年都是她来陪着自己，如今，终于能换成自己陪着她去想去之处了。

孟绕白知道殷鹤的这句话并非客套话，她不清楚在其他人面前殷鹤是什么样的，至少在她面前，殷鹤从不会随意做出承诺，只要许下，无论如何他都会实现，更不会欺瞒于她。

若是先前孟绕白自然会二话不说的一口应下，唯恐殷鹤反悔，虽然这种可能性小之又小，但这也是在先前，如今的她只能摇了摇头，婉拒道，“再过段时日吧，即便我想出门，恐怕也要放在元日之后了。”

殷鹤点了点头，说道，“泷西城的元日灯会热闹非凡，若是错过了的确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