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淮曲一路向前走并未回头,于是他便也没发觉直到他彻底离开酒馆,殷鹤也没有抬步回府的打算。
一身单薄青衣的男人披着狐裘站在原地,稍稍举起伞,目光平静,甚至是有几分冷淡的看向二楼的窗户,那个据柳淮曲所言,孟绕白时常坐的地方。
“有时候天气好去那边喝酒时,站在门外一抬头便能看见孟掌柜坐在二楼,端着杯酒,有时候也可能拿着话本……”
柳淮曲的话在耳边反复响起,让他忍不住猜想是否昨日孟绕白便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踏入酒馆,方才从二楼走下同他见面。
殷鹤想着忍不住弯起唇角,眼眸深处透出清冷笑意,同方才在柳淮曲面前露出的笑截然不同却又有几分相似,同样温煦,同样温暖,却没了那毫无棱角的圆润,带着如同雪中青竹般的挺拔傲骨。
“我会记住你,也会记住你的恩情。”记忆中因为伤势而面色苍白,不显丝毫血色的女子缓声说着,明明声音虚弱却有着难言的坚定执着,仿佛只要她许下了诺言便一定会做到。
从小到大殷鹤见到过许多女子,或柔弱,或妩媚,或清丽,她们有些是娇养于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有些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有些则是心机不显的蛇蝎美人,一举一动皆有目的。
但很少有人像孟绕白这般,或者说是殷鹤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女子该有的娇憨柔和,反而十分坚韧,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冰冷寒芒,又如同开在雪夜中的红梅,纵然艳丽,却自有三分傲岸,不容他人轻视。
那时的殷鹤看着被孟绕白放在手旁,随时能拿起出鞘的长剑,甚至开始思索江湖女子是否都是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纵然如此,他眉目间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连带着对孟绕白的敬意也未曾显露出来,只是勾起了如往常一样的温润笑意道,“不必挂心,举手之劳罢了。”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酒馆外,殷鹤收起思绪,不再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轻声笑道,“你是我的因果,还是我的善报?”
四周自然无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但殷鹤本就不需要答案,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明白了,只在心中庆幸当年的一念之差,终是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执伞而立的男子任由大雪顺着风飘入伞内落在肩头,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许久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酒馆之内,正捧着话本的孟绕白似有所感的偏转过头,看向窗外,可惜窗户早已被她关严,透不出一丝寒意,也自然无法瞧见外面的景色事物。
过了片刻孟绕白才回过头,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真是魔怔了……”竟总觉得今日殷鹤还会来找她。
他们非亲非故,在殷鹤的眼中,无论“千金裘”的酒有多好,“千金裘”的掌柜也只是个见过两面陌生人,谁会顶着风雪专程来看一个陌生人?
孟绕白失笑的摇了摇头,低下头重新看起了未看完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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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殷鹤回到府上,时间已然过了许久,天色也逐渐暗沉了下来,唯一不变的便是呼啸而过的冷冽风雪,他撑着伞,还未进门便看见了门口站着一位老人,正是钟叔。
殷鹤虽鲜少回来的这般晚,但往常也不是没有过,钟叔即便忧心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等他,殷鹤微微皱起眉,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翻滚,浮现出数个可能发生的事。
“少爷。”钟叔几步走上前,从殷鹤的手中接过了伞。
殷鹤直言道,“府上出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钟叔一边跟着殷鹤向府内走去,一边道,“是本家那边来了人。”
“本家……”殷鹤的步伐顿了顿,偏过头看向钟叔,“谁的人?”
钟叔明白殷鹤的言下之意,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是老夫人那边派过来的,大抵是见元日将至,少爷您又不曾回信,老夫人着急了方才如此。”
殷鹤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派人去库房里取几样我前些时日带回来的东西。”
钟叔微微弯下腰,应了下来,“是。”
说完,他便步伐一拐,没有再跟着殷鹤,走向了另一条路去吩咐人手了。
殷鹤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方才抬步走入大堂,行为举止皆矜贵优雅,他是泷西书院的夫子,亦是自小便生于名门的世族公子,气度与风骨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无法轻易抹去,也无需抹去。
坐在堂中,正端着茶水的中年人见到殷鹤,原本藏在眉目间的倨傲之色于转瞬间褪去,只剩下恭敬,他匆忙站起身,垂下眼眸,拱手向殷鹤行了一礼,“小的金一日见过大少爷。”
殷鹤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起身吧,你是奶奶身边的人,不必这般客气。”
金一日闻言,大抵是见殷鹤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接近,心底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收了礼节,“是。”
侍奉两边的婢女及时递上温热的茶水放置殷鹤的手边,殷鹤用盖碗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汤中的茶叶,却没有喝下的意思,“奶奶此次派你过来,是有何要事?”
金一日连忙回道,“老夫人前段时日递了信前来,询问大少爷元日是否回府,老夫人心中期待,却见大少爷始终没有回信,担心大少爷这边出了什么事,便派小的过来瞧瞧。”
殷鹤抬起眼眸,看向金一日,脸上虽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眼底深处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讽刺嘲意,“回去告诉奶奶无需挂心,近来书院杂事颇多,又都是要事,容不得片刻耽搁,一时之间便疏忽了,忘了回信。”
金一日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知道殷鹤不回信的缘由,“那今年元日……”
他虽没有将话说完,可未尽的意思却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