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素来不爱吃面食,不仅是面条馒头一类,连带着饺子也从未上过他的食谱,可如今他却心甘情愿的坐在这里,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这在柳淮曲眼里,简直比他上次重新执起画笔画红梅还要让人不可思议。
“若我记得不错,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象州。”殷鹤淡淡说道,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从象州到泷西城,坐马车起码要两天,柳淮曲本该在参加完寿宴后留下来,等到元日后再回来,可他却将这个日期硬生生往前提了十几天,其中必然有什么缘由。
孟绕白适时道,“柳公子先坐吧。”
柳淮曲道了声谢,一边顺势坐下,一边回了殷鹤的问题,“象州那边实在待不下去,我不就只能回泷西城了嘛,虽说府上没什么人,一个人过元日听起来也有点凄凉,但好歹耳根子清净,只要现在没人成天在我面前说无聊废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殷鹤知道柳淮曲本家那边对他的态度,殷府无人敢在他面前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但柳府不同,柳淮曲的脾性素来得过且过,又懒得同旁人计较细枝末节的事情,以至于总有脑子不清楚的喜欢出言挑衅。
“还是那些话?”殷鹤问道。
柳淮曲耸了耸肩,“这次可不止是劝我说什么当泷西书院的夫子没出路,丢了柳家的脸面,一把破琴有什么好弹的……”
此话一出,不止是殷鹤,连孟绕白听着都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魏迹也抬眸看了一眼柳淮曲,似乎有些意外。
名门世族是如何对待这种问题的他们不知道,但江湖人大多想什么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再放荡都不会有人管。
就像当年,无论是孟绕白堪称异想天开的决定,还是秦临重带着满怀怨毒的复仇,知晓此事的人都不曾出言置喙过。
既然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无论这条路将通往什么样的结局,又会迎来什么样的代价,自有他们承受,旁人的劝阻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愚蠢傲慢罢了。
秉承着这种想法,孟绕白和魏迹一时间都没想到柳淮曲会过的这般“凄惨”,这可比苍蝇不断在耳边“嗡嗡”叫要惹人厌烦多了。
柳淮曲没注意到孟绕白与魏迹的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说着,“前几天,就是我的那位祖父生辰之日,柳畅非不知道从哪弄了把破琴,囔囔着难得的大好日子,让我为祖父扶一曲助兴。”
殷鹤知道柳畅非是何人,柳家旁支的子弟,在官场混的不错,却对柳淮曲抱有不小的敌意,只是未撕破脸罢了,若路上遇见了还需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
殷鹤道,“你摔了琴?”
柳畅非所言对柳淮曲来说已经可以称之为侮辱,非亲手所斫之琴不碰,非千古名琴不弹这一条,从不是以讹传讹的妄言。
便是当今圣上想要听柳淮曲抚琴,也需取出千古名琴亲自递给他,而非将他当作给几个钱就能弹一曲的茶楼琴师。
世人将柳淮曲奉为琴圣,这个名头从不是夸大抑或者是以讹传讹的虚妄,他比任何人都配得上,但柳畅非的举动是将这两个字放在脚底下踩,即便抛下柳府长子的身份,他也不会是普通琴师。
提起此事,柳淮曲不由的嗤笑一声,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些许嘲意和火气,“摔琴做什么?我的好堂弟都说了是大好的日子,真摔了琴,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殷鹤缓声道,“但你不会弹。”
柳淮曲抿起唇角,半垂下眼眸,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勉强把心中翻滚的怒气与烦闷压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柳淮曲没有将糟糕的情绪撒在无关之人身上的习惯,“我当然不会,要是真如了他的意,这琴圣的名头也可以换个人来当当了。”
听到琴圣两个字,孟绕白没什么反应,倒是魏迹似乎想起了某些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柳淮曲,大抵是没想到面前这个时常来酒馆买酒的人,会是那位琴圣。
有关琴圣的传闻,魏迹或多或少听过一些,据说曾有人散尽家财,跋山涉水来到泷西书院,只为听他弹奏一曲,也有人在听过他的琴音后,决定将家族收藏千年的古琴双手奉上,甚至不愿收取半文钱。
或真或假的传闻都昭示着柳淮曲的名声之盛,便是千年之后,亦能在史书上找出他的名讳,魏迹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物也会有人嫌弃不屑吗?
殷鹤没有注意到魏迹神色间的异样,开口说道,“所以你回来了。”
柳淮曲笑了一声,“先前我不想计较,是因为我同他也算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可惜他不识好歹。”
柳淮曲不是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会心生怒气。
“仔细想想也挺有意思。”柳淮曲抬手撑着下巴,“他们只将我当做琴师,我便同他们说说当年我初入泷西书院,得陛下召见一事。当今圣上也需以礼相待,递上松吟琴,方能请我一奏,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介侍郎,拿把破琴放在那,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陛下?”
柳淮曲只说到这便停下了,殷鹤却能想象到宴席之上众人难看的神情,话说到这个份上,若真让柳淮曲抚琴奏曲,便无法仅靠助兴二字当缘由了,该有的礼节一个都不能少。
柳淮曲笑了笑,见孟绕白正看着自己,随口说道,“如何?孟掌柜也觉得我咄咄逼人吗?”
说出这番话时,他并不打算避讳旁人,也没将此事当做不可外扬的家丑,该羞愧致歉的是柳畅非,而非他,可惜即便是娘亲,也觉得他的举动过于张扬失礼了。
这才是他在此时回到泷西城的最大缘由,左右在象州待得憋屈,又何必委屈自己继续忍耐,即便脱离了柳家,他依旧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孟绕白摇了下头,由衷说道,“柳公子并未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