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绕白压下心绪,不再多做他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殷鹤手中的那盒蜜饯,“多谢。”
殷鹤见她接过,眉目间的情绪变得放松了些许,缓声道,“不必同我言谢。”
孟绕白垂眸笑了笑,没有应下这句话,只是转而道,“前段时间我备了些东西,等过几日……我准备为你酿一坛酒。”
自步入江湖起,她从没有专门为某个人酿过酒,殷鹤是第一个。
“为我所酿?”殷鹤将孟绕白的话收入耳中,眨了下双眸,看起来有些诧异。
孟绕白点了下头,声音清脆的说道,“是,为你所酿。”
她说着,对上殷鹤的眼眸,接着道,“昔年同师父学习酿酒之技时,他曾教过我一种酒……我从未试过,若扶斐不嫌弃,便帮我尝一尝,这酒究竟如何?”
那是相思之酒,亦是给予所爱的酒。
时至今日,孟绕白仍记得师父将酒方交予她时的神情,带着感慨、惆怅与某种物是人非的怀念,“我的傻徒弟,记得收好它,等有朝一日你遇见了自己心悦的人,便酿出这坛酒送给他,这可是用来定情的酒。”
年少时的孟绕白似懂非懂的应下了师父的话,郑重的收下了酒方。
看着少女懵懂的神色,男人却屈指弹了一记她的额头,笑意散漫,“若他不好好待你,将你视作可随手丢弃之人,你就拿这酒坛子砸破他的头,情爱归情爱,但为了情爱受苦受难,这般的软和脾性,不配当我徒弟。”
可能遇见殷鹤,同他相遇相识,孟绕白从不觉得苦,这段日子里比起烦闷悲伤,倒是愉快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即便是躲在暗地心悦他的那五年,她亦不觉得苦。
很长一段时间内,孟绕白都将殷鹤视作孤天高月,立于遥不可及的云端之上,她从不打算做一个无望的摘月之人,只在闲暇的空隙间见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便像行于荒漠之中,口干舌燥的人在崩溃的前一刻饮下清冽泉水。
孟绕白绝非贪婪之人,从未觉得自己这是受到了什么苦楚与委屈,况且,如今她发现这轮立于遥远云端的孤月似乎落到了凡尘,就更不觉得自己受到苦楚了。
殷鹤还未回答,孟绕白便已经在心中想好,等回去后她就着手酿造“相思”,待酿好了,再挑个日子将其送予殷鹤,把挡在他们中间的一切都快刀斩乱麻的挑开,明明白白的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届时是忧是喜,听天由命,倘若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她会主动远离殷鹤,绝不出声挽留,亦不再靠近。
殷鹤并未想过,孟绕白明明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就算不敢确定,也应当自信些,心怀期盼,却在做下决定后,下意识的思索起等他拒绝了,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个可能性,从始至终都不存在,孟绕白的担忧也注定白费,但此时的两人都下意识的将情愫隐瞒了起来,无论心中思绪如何翻涌,面上都不显分毫。
殷鹤状似云淡风轻的笑道,“若是绕白亲手所酿,那必是好酒,我又怎会拒绝。”
孟绕白没有开口,只是有那么一瞬,她很想知道若自己说出这坛酒的名讳,告知他“相思”是用来送予所爱的定情之酒,殷鹤是否还会说出这句话,温温和和的笑着,接下酒坛。
但这道思绪只在脑海中冒了个头,就被孟绕白结结实实的按了回去,没再露出分毫。
孟绕白张开口,想换个话题同殷鹤继续交谈,但还未说出口,便听见殷鹤说道,“既然绕白准备为我酿酒,礼尚往来,我也应当还礼才对。”
孟绕白抿了下唇角,没有丝毫犹豫的缓声拒绝道,“我酿酒并非是想让你还礼,无需这般客气。”
殷鹤轻笑道,“无碍,我知道你的意思,绕白不必着急拒绝,不如先听听我所还之礼是什么?”
孟绕白闻言,已到喉间的婉拒之语一时又被堵了回去,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示意殷鹤开口。
“绕白可愿让我为你画一幅小像?”殷鹤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温声问道,“此次前来临菀镇,本就是为了作几幅春日花鸟图的,如今换成美人,亦无不可,倘若绕白愿意,能否将其当做我的还礼?”
旁人说出“美人”二字,始终会带点调笑的意味,偏偏从殷鹤的嘴里说出,却正直的像个人名。
如果换成元日之前,与殷鹤初识的孟绕白听到这番话,大概还会犹豫一番,殷鹤字画的珍贵她再清楚不过,拿到外面堪称一字千金,但有了元日春联的前例,她都已经做过把殷鹤所写的春联贴在门外受风吹雨打的事了,也不差一幅画。
孟绕白没想太多,点了点头,答应了殷鹤的提议,可她还是低估了这句话中所隐含的价值。
世人皆知泷西书院的殷先生善画花鸟与山水,而不喜绘制美人图,乃至任何人物,便是皇家之人交上万两黄金,亦无法打破他的准则,就连那幅曾为了柳淮曲所绘的春日踏青图,上面也没有半个人影。
孟绕白会是第一个出自他笔下的人,亦是他画的第一幅人物图,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偏偏孟绕白完全没想起这一茬,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殷鹤笔下所画中,最独特的一个。
她应殷鹤的要求,站在了距离六角亭不远的桃花树下,身着苍青色衣裙的女子微微勾起唇角,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倒映出一地繁花,温煦的日光穿过云层,倾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样貌愈发娇艳俏丽。
殷鹤站在亭中石桌前,对上孟绕白的眼眸,晃了晃神,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在浮陀寺的短暂一见,只是菩提变作了桃花,而女子亦从闭眸沉眠成了如今的相识浅笑。
他敛起思绪,持笔落于纸上,黑色的墨迹自笔尖涌现,仔细而用心的勾勒出面前之人的样貌,一颦一笑,神态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