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绕白终究没做到在当天离开临菀镇,回到“千金裘”。
殷鹤当初为了方便赏景,除去遣人用青石板铺出道路,按照那座泷西书院梅林中的亭子为样式,新建了重檐六角亭,还顺手置办了一个院子,虽比泷西城的殷府府邸小上许多,但也算是典雅精巧,连装饰所用的物件都是极好的。
孟绕白与殷鹤在临菀镇多留三天,自桃园回来便住在此处,或许是担心孟绕白不自在,这座院子里的仆从并不多,殷鹤也只派了一个先前去“千金裘”帮过忙的人跟在孟绕白身旁,随时伺候着。
孟绕白亲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和身形在殷鹤的笔下逐渐成型,美好的甚至有些不像她,但偏偏可以看出,那就是她。
天底下只有孟绕白能拥有那股气质,不卑不亢,如同雪中松竹,又如凌寒独自开的红梅,坚韧挺拔,殷鹤将她的神韵抓的很好。
画中的孟绕白站在一树盛开的桃花下,身上所穿并非那件苍青色衣裙,而是一身黑衣,眉目弯弯,显出几分柔软暖意,却不减神情间的坚韧,像是出鞘的利刃遮掩住了所有凌冽锋芒,可属于江湖的气息仍不由自主的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原来这便是殷鹤眼中的她。
孟绕白半垂下眼眸,站在桌旁静静看着殷鹤为画着色,浅淡笑意一点点自双眸中晕染开来,存于心里的最后一点踌躇在此刻彻底消散。
既然殷鹤已送上了画,看来那坛名为“相思”的定情之酒,她也不得不亲手交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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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同于临菀镇的平静,如今的蓬林城已是波涛暗涌,来自三方势力的爪牙悄然伸向这座称不上繁荣的城镇。
蓬林城的街头巷尾无声无息的多了几个流浪至此的乞丐,抱着木棍看似畏缩的将自己藏在阴暗处,透过眼前脏乱的头发,平静的观察每个路过的人。
关门许久的店铺不知在何时换了店家,再度开张,年轻健壮的伙计收敛好所有气息在店内来来往往,热情吆喝着,于普通人无异。
闲置多年的府邸被人买下,搬进了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老者慈祥和蔼,妇人貌美温婉,当家的男子则儒雅有礼,互称兄妹的几个少年少女没心没肺的在门口嬉笑玩闹着。
集市上则添了几个卖艺的外乡人,路过的城中百姓看的尽兴了,便笑着扔上几个铜板,囔囔再来一个,来自京都的富家公子轻摇扇子,张扬肆意的带着一堆仆从自旁边路过,初来蓬林城的游医停在摊贩前,仔细的挑选着小物件。
不知不觉间,这座城镇已被秦临重、岑渡寒等人牢牢握在手中,找出丁赟,也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
蓬林城郊外的一座庄园中,暗道里人来人外,有条不紊的根据吩咐行事,从各处传来的消息中分辨出有用的,再派出人手探查,这种事东营捕快熟练的很,从收到消息到处理完,没花费多少时间。
于是一身富家公子打扮,明面上逛完了蓬林城的集市,在城主府上歇息下来的晏浮夷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他将易容用的面具卸下,随手拉住自他身旁走过的捕快,开口问道,“兄弟,你知道你们家巫马大人现在在哪吗?”
那名捕快闻言皱着眉,警惕的抬头看了眼晏浮夷,认出了他的身份后,方才松了口气,指了指巫马沧所在的房间,还顺势将路线也巨细无遗的说了一遍。
站在晏浮夷身后,未将易容卸下,一身侍卫装扮的青年将匆忙欲走的晏浮夷一把拉住,彬彬有礼的同捕快道了谢,方才根据捕快所说的方向抬步离去。
“三千里何必这般着急,即便去了,巫马沧恐怕也不会让你换其他身份进入蓬林城。”钟离禹不徐不缓的说道。
晏浮夷啧了一声,“拿到身份前,岑渡寒和巫马沧可没和我说这个身份需要跟那个城主打交道,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肥猪,贪婪又愚蠢,脑子不好使又偏偏觉得自己聪明睿智,怪不得丁赟在这藏了那么久,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晏浮夷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副忍受不了的嫌恶神情,“钟离禹,说实在的,他要是再拿那张脸冲我献殷勤,我是真忍不住想吐到他脸上了。”
若是他没易容,以三千里晏浮夷的身份前来蓬林城,或者说没有丁赟一事,让他不必担心打草惊蛇,这位不知搜刮了百姓多少的城主今夜必定会好好挨上一顿揍,痛哭流涕的趴在地上,对天发誓从此以后改过自新,而不是躺在床上,做着抱上富家公子的腿,攀住京都大人物的美梦。
钟离禹安慰道,“大家都是接到东营的信赶过来帮忙的,你便委屈一下,实在不行就装作纨绔让他滚,届时你开口,我在一旁帮腔还不成吗?”
“放屁!”晏浮夷忍不住说道,“要是我让他滚他能真滚了,我至于特意来这一趟吗!况且今日下午套他的话,你也旁边不是没听到,一问三不知,你说他平日里是靠脚管的蓬林城吗?!”
想起蓬林城城主的脸,晏浮夷的心里就直往上冒火,幸好这回知道丁赟未死一事后,他特意将莫笑酥送回了山上,没让她掺和进来,晏浮夷暂时不想让自家师妹知道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又蠢又坏之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巫马沧所在的房前,晏浮夷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人还未走进房间,声音便先一步传至巫马沧的耳中。
“巫马沧,那个城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到半路上才同我说这个身份需前去城主府与他周旋,东营的情报已经这般不靠谱了吗?”
晏浮夷的语气不满,却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生气,他其实不介意半路改道,只是蓬林城城主的为人处世和那张脸都结结实实的踩在了晏浮夷的底线上,特别是在他发觉这位城主不是伪装,而是他真不知道城内的诸多事宜后,让晏浮夷彻底不耐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