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煌阁，高不可攀又被黑云笼罩阁楼。

顾九烟遥望着，眸色暗沉如墨。

夫人，顾家小姐求见，说是有些针法想要求教夫人。婢女福身禀告，人已经带在身后，只要是关于针法，夫人就没有不见的。

国公夫人身披淡黄色轻衫，正坐在烛光前欣赏着一架七尺长的屏风，一副大气磅礴的山河万里图。

烟儿姑娘来得正好，这是黄山娘子的绣图，老身正愁没个人说。国公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一脸陶醉望着那副刺绣。

国公府里规矩繁杂，事事都有讲究，走错一步路都可能被乱杖打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明知犯了规矩会死也不会有人提点你，譬如现在，没人告诉顾九烟，国公夫人身边位置不是什么人都坐得了，哪怕是国公夫人亲请。

谢夫人赐座。顾九烟躬身行礼，上前走了几步，侧身双膝跪坐在侧，距离国公夫人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地上冰凉冷硬，这么跪久了膝盖定是又麻又疼，但她神色坦然只望着那山河万里图：黄山娘子跟着夫君戍守边疆，将这山河万里竟是绣的是栩栩如生，令人看着都起了凌云壮志呢。

前世国公夫人可是她的婆婆，在国公府也呆了一段时间，什么规矩她不了解，纵然是绣院的规矩她也一清二楚。

待在屋里刺绣定会惹来外面那群官宦女子的不满，只要有个胆大的上来寻衅就会闹到国公夫人耳朵里，不管她上不上阁，国公夫人都会传她，只是她主动了些。

起了凌云壮志，这个形容好！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亲自伸手将她扶到了身边坐下，你年纪轻轻，竟对绣图有如此理解，难怪纤道婆将你点为弟子。

顾九烟颔首，这才看清自己这位前世婆婆的模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忽然她就想起娘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人不可貌相，兔子温柔和顺，狠起来也会咬人。

国公府后院那么多姬妾，她能独得国公爷恩宠多年，国公府也只有费文卿一个独子，其余都是女儿，这里面的缘由普通小老百姓都猜得到。

妇人争斗瞒不过国公爷的眼睛，而国公爷默许她这么做，可见这国公夫人的手段有多高明。

她绝不如表面上看上去这般和善。

夫人过奖了，实在是因为黄山娘子绣得太好，民女这才有感而发。顾九烟低眉颔首，将二人的距离拿捏得刚好。

这是我青煌阁内，只有几个贴身的婢女，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如此拘谨，一口一个民女，倒显得我刻薄了。国公夫人亲切握起顾九烟的手，摩挲着上面的茧子。

真是一双好手啊，是做刺绣的好料。

她眸中欣慰，如得至宝。

夫人谬赞，不过尽心尽力去学，纤道婆怜我认真才传授我一点技艺，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夸张。

辛亏娘教导她切勿炫技，外人也不知她会多少师父的东西。

是吗，老身见你做的凤披那针法可是不凡，这只是纤道婆的皮毛？国公夫人目中慈和，笑得却有些诡异。

这软语之后便是藏锋。

自然是皮毛，师父的本事有哪个绣师大家敢说半句不是，这不是我技艺不精，特来向国公夫人请教了吗。顾九烟手中握着一方丝绢，上面绣着简单的梅花。

梅花含苞待放，色泽淡雅，但在内行眼里可就不止这些了，埋线伏笔，穿针引线皆是看得通透。

这绣法？国公夫人神情一敛，露出了些端倪，而后便又笑开颜，当真是清隽秀丽，虽稚嫩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话说的滴水不漏，哪怕是对顾九烟这样的商贾女也都透着一股谦和文雅。

这绣法是以前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我的，这几日想起来便想练练，结果却忘得差不多了。听闻夫人先前是案首绣女，所以才想来求教。顾九烟怯怯低头，满是小女儿的惭愧。

这针法是宫中绣女的基本绣法，国公夫人怎会不认得，她明明一眼就看出来的了却佯装不知。

原来如此，宫中绣法自成一派，你习惯了自己方式，用这绣法不通，倒不是你忘了。你有这等天资，只要良师教导未来不可估量。国公夫人摸了摸上面的梅花，目色祥和甚是欣赏。

夸赞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喝水一样轻松，这戏拿捏的也滴水不漏，顾九烟点头道：借夫人吉言，天资什么的还真不敢当了，若不是娘时时提点我，好多东西都学不会呢。

国公夫人手上顿了顿，眸子一斜：你娘懂这宫中的绣法？

顾九烟可从没提到这宫中绣法也是经娘提点才记下，国公夫人却起了这样的心思，低眉颔首干笑道：我的刺绣都是跟着女红师父学的，娘不过是提点我多加练习，这才没将东西都忘了，难道国公夫人觉得我娘还能懂宫中绣法？

放肆！边上婢女一声喝令，敢质问夫人！谁给你的胆！

顾九烟低眉跪下，俯首只说恕罪。

人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养在商贾之家哪懂那么多规矩，这么凶煞你是要旁人说我们国公府刻薄不成。国公夫人轻轻一语，婢女扑通跪下，低头瑟瑟发抖。

民女唐突，夫人恕罪。顾九烟仓皇告罪，阴影之下看不见神态是急是缓。

这婢女一闹，国公夫人的兴致也就没了，正好给她脱了身。

罢了罢了，好好的闹成这样，我乏了。

出了青煌阁，这西风一吹，顾九烟的背心已然湿透。

冷峭一笑，宛若风雪凛花。

前世她遇到费文卿便是一见钟情再难相忘，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也没跟国公爷国公夫人斗过法，这算是第一次。

未来她还要跟比国公夫人更厉害的人斗，若是连这点都承受不住，日后也再难走下去。

娘放心，女儿定然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