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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可少女清隽冷丽,有一张全然不同于她的脸。

又不是她。

梦中那个朝暮也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人也叫瑟珈。那个瑟珈也爱穿白衣,不过那个瑟珈不拿扇,不执笛,腰间佩一把漆黑的长刀,面容、气质与她的瑟珈无一丝相似。

她很确定她和瑟珈同梦中那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人。可奇怪的是梦中那两人经历的事却与自己和瑟珈所经历的别无二致。

梦里,也是在这个魔宫,也是在这个寝殿,也是在五月十二那日,叫瑟珈的青年无意中闯了进来。梦中的朝暮惊讶地望向他:“瑟珈?你怎么……会来这里?”青年也如她的瑟珈那样回答梦里的朝暮:“趁魔君送嫁魔宫混乱,我来寻一个人。”

那青年也藏在梦中朝暮的寝殿里,梦里的朝暮也是白日里掩护青年寻人,夜晚与青年同宿一室。他们之间也流转着彼此心知的暧昧。只是青年不像她的瑟珈那样爱逗惹人,他对那个朝暮更为克制。

也是白月流光的一个夜晚,梦里的朝暮不小心跌进了青年怀中,不过青年没有伸手抱她,只抬臂扶住了她的肩。

那个朝暮虽个性清冷,对感情却格外率直,她并不在意青年的克制,反而握住青年的手臂,趁势靠近了他。就在青年垂头看她时,她微微仰首,同青年的视线相接:“你知道我喜欢你吧,瑟珈?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对吗?”

青年因她的话怔住,右手离开她的肩,后退了一步:“公主……”他道,声音微哑,“我现在还不能……”

朝暮眨了下眼,对他的拒绝感到不解似的,冷丽的脸上浮现出失望与疑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不能接受我,”她的唇线抿直了,仰着雪白的精巧的下巴,固执地问他,“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青年垂眸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离开的右手重新放回了她肩上:“朝暮。”这次他没有再叫她公主,“不要胡思乱想。”他神色复杂,停顿了片刻,“不是不能接受你,我是想说……”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还不能回应你,因为我没有资格,我把家人弄丢了,你等我找到她。”

她紧张地屏息:“等你找到她,然后呢?”

“然后……”青年正要回答。

她却忽然将头抵在青年肩上打断了他:“等你找到她,就和我在一起,好吗?”她主动向他提出邀约,话说得从容镇定,但那双被发丝半掩住的红透的耳却暴露了她并不是真的那么镇定从容。

青年看出了她的羞赧,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像是要抚摸她那红得可爱的耳尖,但最后,那只手只是克制地停留在了她的鬓边。

梦里的朝暮只知青年要寻的是他的家人,她并不知他要寻的是哪位家人。她也知将家人弄丢的过往或许满含痛苦,不堪回忆,故而青年不提,她便不问,只专心地等待青年在寻到走失的家人后,实现对她的承诺。

可那注定是个悲剧。

是如今夜这般的一个夜。

也是在这个浴间,无意间闯进来的瑟珈看到了沐浴的朝暮右肩上的火焰印记,才发现她竟然就是他要找的人。

梦里,瑟珈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出声,在朝暮察觉到异样转过头来时,他才回过神。“小焱。”他失魂地站在撩起的五色珠帘旁,哑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朝暮看到是他,神色微讶,有些局促地抓住一旁的罗衣挡在身前,又将身体往玉白的暖泉中藏了藏,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觉出疑惑:“你……是在叫我?”

瑟珈沉默了许久,许久后,他抬步走过来,半跪在了池边。“是在叫你。”他回答她。

池中水雾缭绕,朝暮藏在雾中,亦藏在水中,双眼被暖泉蒸得水润:“为什么叫我小焱?”她轻声问,“是你给我起的新名字吗?”

池中的水雾亦沾湿了瑟珈的眼。“不。”他的眸中浮现出许多情绪,但很快被他敛在了眼底,“小焱是你原本的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小名。”他回答她,声音很低,发沙,发哑,“你是小焱,是我的妹妹。你肩上的火焰印记便是证明。”

“你是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是你的……妹妹?”朝暮失神地靠着池壁,怔怔看他,“是你的……亲妹妹吗?那我们……”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

他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身体僵直,只一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手为什么会颤抖,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是我亲手将你养大,”他开口,似在回她,又似在自语,“你和我亲妹妹又有什么区别呢。若一开始便知道你是小焱,我绝不会……”他闭上了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含着痛苦,但脱口说出的话却很是决绝,“之前的都是错位,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永远是我妹妹。”

第三次的梦猝不及防地在此结束。

朝暮昏沉地醒来,意识回笼时,感到身周一阵异样。她猛地睁眼,一点朦胧的幽光撞入她瞳中,她懵懂地发现本应在暖泉里的自己此时竟躺在殿内的玉床上。她吃惊地坐起,盖在身上的云被被什么压住了,往一边滑去。她的视线随着滑落的云被定在玉床外侧,才发现那处竟躺了一个人。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幽夜中传来沉而低的一声:“醒了?”躺在床外侧的青年含糊问她。他并未起身,只抬起右臂搭在了眼前,像是在适应光线,声音有些闷,还带着困意。

听到这熟悉的微凉声线,朝暮紧缩的心脏复苏过来,她轻呼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视线微垂,瞥见裹在身上的霜色素纱裙,她愣了一下,雪白的脸倏地浮上一抹红,喃喃,“我怎么也……又怎么……”她想问自己怎么也在这里,又怎么会穿成这样,不是已让侍女取了素罗中单来吗,可话到嘴边才发现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都很尴尬。她住了嘴,轻抿住唇,不动声色地提起一角云被挡在身前,整个人往后退了退。

青年将手臂从眼前拿开了,侧过身来:“你在暖池里泡太久了,侍女担心你晕过去,因此帮你换了衣服,将你送到了这里。”

“那你呢?你为什么也……”

“嘘。”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打断了她的话。他仍闭着眼,像没睡够似的,“可听到殿外的落雨声了?”声音很低。

幽夜静谧,当他们不再说话,的确能听到自殿外传来雨打檐廊之声,沙沙,沙沙,似林中青果落入泥地,轻微而细碎,更衬得此夜幽静。

殿外是在落雨,可这与他睡到她床上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茫然地看着他。他闭眼笑了笑,仍用着那般轻的声音:“下雨了,地铺冷,你这里比较暖。”

这个理由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他们是未婚男女,再是彼此有意,他也不当在一个冷雨夜里以取暖之名睡到她身旁,况且夏夜之雨又能冷到哪里去。可他慵懒困倦地躺在她身边,是真的在睡觉,也不是别有用心……她不禁心生恍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非但不觉他这等有失礼数之举唐突,反觉他如此很可爱,令她不自觉地心动。

不过……落雨。她突然想了起来。梦中朝暮和瑟珈相认那夜,魔宫也落了雨,雨势幽急,凄凄如冰。在那梦境结束的一刹那,她感到了梦中朝暮的心也如那落雨一般悲切。

是了,那梦。她怎能到现在才细思那梦呢。

同样落雨的今夜,是不是就是梦里那一夜?

那是不是又是一个预知梦?

梦里,那个瑟珈告诉朝暮,说他是她哥哥。虽然她和梦中的朝暮长得完全不同,可她的右肩不也有一个火焰胎记吗?如果那真的是一个预知梦,那此刻躺在她身边的他……是不是也是她哥哥?他是不是也会在知晓了她的身世后拒绝她,告诉她他们不可能?

一瞬间,朝暮如坠冰窟,十指用力抓住了身前的云被,那轻软的布料在她的手中被攥紧,被揉皱。

似察知到了她的异常,青年抬手按住了她那端的云被,隔着云被揽住了她的膝:“怎么了?”

偌大寝殿唯有玉床一角垂了一盏贝灯,盏中含珠,珠光不盛,玉床中的一切都被笼在一片朦胧中。朝暮低头看向青年,忽而低声:“你在找的那个人,右肩是不是有一枚火焰印记?”

十六扇床屏围出的小小空间倏然静寂,青年睁开了眼,睡意从他的眸中淡去:“你为什么会知道?”

听到这回答,朝暮只觉眩晕。那果然是个预知梦吗?他果真是她哥哥?这一瞬她竟再次感受到了梦中朝暮的悲凄。若让他发现了她是谁,会发生什么?她突然很害怕。可不知为何,明明被悲切、惧怕、苦闷纠缠揉磨着不想也不愿去面对那兴许已注定的悲剧,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主动开口告诉他:“我的右肩就有一枚火焰印记。”说出这句话,她清楚地听见心底深处传来了一声丝线断裂的嗡鸣。她想闭眼的,但她没有,因她知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可逃避的。

可奇怪的是,得知了这消息的青年却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他坐了起来,在昏微的珠光中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拉近了。呼吸相闻的距离里,他空着的那只手搭上了她的右肩,修长的指微一拨弄,便将那本就合得不严的交领拨开了。手指灵巧地在她肩部轻挑,霜纱沿着右肩滑下,她终于反应过来,本能地抬手去挡,纱衣虽不再下滑,但右肩却完全裸露了出来。

“你……”她被他搞蒙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雪肤染上薄红,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那究竟是因羞恼还是因气怒。脑子里再没有别的,她只想将凌乱的衣整理好。他却握住了她欲提衣的手,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