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立刻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敏锐地提问道:“那父神可曾说,他向你借那缕光是用在何处?”
祖媞揉着眉回想了片刻:“他仿佛说过,借此光,是想将它加在他的阵法上,以镇压一个犯禁的宵小,别的他便没再多提了,我也没问。”
三殿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个回答,半晌,叹了口气,问她:“他没有说,你便也不问,你们洪荒神都这样没有好奇心吗?”
祖媞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旧神纪时代,八荒极乱,稍有点名头的仙神,一生不知要降多少妖伏多少魔,镇压妖魔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而父神向我借亘古之光,也不过就像是,”她打了个比方,“比如你吃饺子差点醋,向邻居借瓶醋,邻居借你醋的时候,自然也不会问你是要用它配什么馅料的饺子……不过就是这样的事情罢了。”
三殿下被她的比喻折服,失语了片刻。“好吧,借点醋。”最后他无意义地回了这么五个字。
祖媞嗯了一声,继续推测:“我猜父神当初向我借这瓶醋,呃不,借那缕亘古不灭之光,便是要用它去对付庆姜。你应该知道庆姜乃暗之魔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庆姜天生相克。”
这个推测是靠谱的,三殿下敲了敲手指,补充她的推论:“帝君曾说,庆姜极具野心,二十多万年前,当他们还在水沼泽学宫中求学时,庆姜已是魔族二十七君之一,开始规划着逐鹿天下、君临四海、镇服八荒了。所以极有可能,他是知道了还有三片创世钵头摩花瓣存于虚无之境,想要获取那强大的力量,以此统一魔族,再一一收服其他各族,故而秘密进犯了虚无之境,却让父神给发现了,最后便被镇压封印了。”他的手指顿住,“或许这就是当年庆姜突然失踪的缘由。”
祖媞凝眉:“嗯,我也如此想。实际上,”她静了一瞬,而后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青年,“实际上,几个月前我醒来之时,曾做了一个预知梦,梦到了三年之后八荒将迎来大劫,此劫的始作俑者便是庆姜,而西皇刃中的这种力量,便是他生造出此劫的关窍。”
她并没有告诉连宋此劫需她献祭,而在她献祭之时,庆姜杀了她。若靠她献祭混沌便能化解这次天地大劫,她不会如此积极地探究西皇刃。她探究西皇刃,便是想改变预知。她从没有试过去改变预知,所以也不知它能否被改变,但若一切都照着她梦中所见发展——她终将被庆姜杀死,那么她的死亡便全无意义。光神从不惧死亡,但她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意义的死亡。这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萌发出想要改变预知的欲望。
她继续道:“三片钵头摩花瓣的力量便是三个凡世的力量,这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确能助庆姜达成他推翻神族、一统四族、使魔族奴役天下的私欲。他现在未有什么动静,我想,只能说明他还不知该如何最有效地使用这力,令它发挥最大效用,一举推翻神族颠覆八荒罢了。”话到此处,她越发觉得自己推测得对,问连宋道,“你可知东华帝君何时能出关?是时候同他聊聊此事了。”
祖媞所言堪称惊世,但三殿下却没有太意外。庆姜的野心他早有预料,亦知他早晚会在神族与魔族之间掀起一场战争。只不过,这场战争将发生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早了点儿。
听祖媞问他东华何时能出关,三殿下压下了心中思绪,挑了挑眉:“听你之言,神族已在生死危亡的边缘,等他出关太慢了。他要是在碧海苍灵,可能我们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幸而他是在太晨宫中的仰书阁闭关。”三殿下云淡风轻,“我们可以去把仰书阁拆了。”
祖媞茫然:“你认真的?”
三殿下很是平静:“不然呢?”
祖媞敬佩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望了一眼夜幕蔼蔼的天色,想了想:“也可以,那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九重天吧。”
三殿下点头赞同。这事便算说完了。
就在房中重归寂静,三殿下思考着是不是该走了时,祖媞却突然问他:“对了,之前忙着说正事,忘了问你,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三殿下一时不解:“什么?”
祖媞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床头那颗随着室内光线暗淡而逐渐生光的明珠上:
“我是说那个梦。”她低声,“我只梦到你渡了你的元神之力给我,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调整了一下措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方才在我说那个梦时,你好像很不希望我梦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三殿下脸上的神色八风不动:“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才问你。”
三殿下屏息了一瞬,然后他垂眸笑了笑,掩藏尴尬似的:“救你很费工夫,我也差点被带得走岔路,我的确不愿让你知道那些,不过是……不想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罢了,你以为是什么?”
祖媞疑信参半地看着他。青年神色自然,没有一丝破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略失望地道了一声:“哦,如此吗?”
此时,连宋亦看着祖媞。夜色越发沉,室内也越发暗起来,明珠虽有光,光却有些微弱,只能照亮一隅。那微弱的光笼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辉,看上去纯洁、明净、充满神性,但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一夜。她方才所询问的、他救她的那一夜。
那夜并非是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单纯地救她,以及为了救她,他亦差点出了岔子什么的。
完全不是那样。
那夜杂沓,危险,很……迷乱。是了,迷乱。
那夜,很迷乱。
星令洞中有一处断崖,崖上立了座阁楼,阁楼四围间植林木,侧邻着一面瀑布。在同鄄迩游赏此洞时,那阁楼曾入过三殿下的画。因星令洞内灵力充盈,是一个绝好的疗伤之所,因此安排殷临和鄄迩离开后,三殿下将昏迷的祖媞带到了那阁楼中。
那夜无月,断崖上很黑,幸而阁楼四角嵌了明珠,以致室中还能有一些幽魅的光。他试着向她体内注入灵力以唤醒她,如他之愿,她醒了,可在西皇刃邪力的折磨下,她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如同一尾失骨的灵蛇,无法支撑住自己,不受控制地朝他贴靠。
她痛成那样,即使他们贴得着实很近,甚至近得过分了,他当然也不可能产生什么绮念。
在为她施术的前半程,他们的确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病患与医者。如她所说,她痛到了极点,有了许多幼稚的情态,不断地向他诉苦。他安慰她,尝试用安全的、他能够掌控的方法去减少她的疼痛。很难说是因她运气好还是托了他大胆假设的福,没走太多弯路,他便试出了助她抗衡那邪力的方法。水神的元神之力与光神的元神之力相合,新生成的合力成功压制住了她体内的西皇刃邪力,那邪力没有办法再控制她、折磨她。吐出好几口瘀血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有些昏沉地轻声道想要喝水。他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正要去为她倒水,此时,料想不到的意外却发生了。
被他收服的四境兽亦跟来了这断崖,一直蹲在阁楼外调理伤势。异兽闻到了阁楼内的血腥气,为其所引,迈着猫步跨上了台阶,踱进了内室。那泛着金光的巨瞳如两盏明灯,灼灼照向二人。
适才施治祖媞,理论上听着很简单,但其间每一步,皆需三殿下以元神之力耐心引导,其所需的细致审慎,好比在针尖上雕花、果核上刻舟,极耗精神力,因此施术结束,便是他精力一向好,也难免疲惫。人一疲惫,便易失心防。祖媞更不必提。
很自然的是,两人在毫无防备之时,乍然对上四境兽那一双巨瞳,还没反应过来,便双双坠入了四境阵中。而率先迎接他们的,便是欲阵之首——爱欲之境。
因三殿下已是这四境兽的主人,故而甫坠入此境,他便看到了可走出此地的境门,随时可以离开。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中时,这一境以爱欲迷他的神志。
祖媞不在他身边。这是三殿下不选择立刻离开的理由。
这一次,爱欲之境变换了模样。三殿下的眼前已不再是此前那座燃满了红烛的幽魅宫室了,而是一座小楼,白晶为梁,白玉为墙,倒是更合他的审美。
做了四境兽的主人,他便也知晓了,四境中这些建筑皆是四境兽珍藏,它会随心情改换四境阵中的景色风物,就如同一个爱过家家的小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殿下想,或许祖媞在这楼中。
境中是个月夜,月轮如冰盘,高悬于中空。小楼中无光透出,想来未点灯。但月光石的楼梯旁,却悬了一盏以一只硕大夜明珠为光源的灯笼。三殿下便提着那灯,一阶一阶踏上了二楼。
借着灯光与月光,他看清了二楼的格局。它的构造有些奇怪,仅以四根大柱撑起一个伞盖似的顶,顶上悬下来许多白纱;白纱随着夜风起舞,遮挡住人的视线;地上铺着很厚的白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