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明,薄雾如纱,笼罩着丞相府西院那几株早开的梅花。
檐角滴水声断续响起,像是更漏走到了尽头,又似命运之轮悄然转动。
床榻上,应竹君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如纸,唇色泛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起伏。
太医署昨夜匆匆来人诊视,只留下一句“病根深种,恐难回天”,便匆匆离去。
如今这屋中,只剩柳氏守在床前,手中帕子早已绞得不成模样。
就在这死寂之中,王氏来了。
她披着素色绣兰斗篷,裙裾拂过湿漉漉的青石小径,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之人。
可那双垂落的眼眸里,却无半分悲悯,唯有冷意如霜。
她在床前站定,低头望着应竹君那张瘦削的小脸,抬袖掩面,声音哽咽:“可怜的孩子……才十五岁,竟要遭此劫数。”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似不经意地掠过床沿,目光却已扫向角落那只被悄悄藏起的药碗——空了,只剩一点褐色残渍黏在瓷壁上。
“秋嬷嬷。”她忽而开口,语调平静得近乎冷漠,“准备马车吧。送去清心观静养。”
秋嬷嬷躬身应是,低声问道:“夫人,当真要送她去道观?那地方阴气重,小姐本就体虚……”
“正因为体虚,才不能留在府中。”王氏截断她的话,语气陡然转冷,“你不懂。她这病,不是药石能救的,是命格相克。若再拖下去,岂止是她自己性命不保?整个西院都要成凶宅!府里刚娶的新少夫人还怀着身子,怎能受这种冲撞?”
她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像是为全府安危着想。
可那眼角微扬的弧度,却泄露了心底的得意。
清心观,名义上是修养之地,实则是丞相府弃子的坟场。
前年三房庶女染疾,送去后再未归来;去年老太爷身边贴身婢女失宠,也是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旦踏入,便是与世隔绝,生死由人。
而应竹君,注定不会活着回来。
王氏最后看了床上少女一眼,转身离去,裙影没入晨雾,如同毒蛇滑入草丛。
与此同时,在那片浩瀚无垠的书海中央——
时间正以十倍流速飞驰。
应竹君盘坐于虚空之中,周身浮绕着无数典籍,文字如星河倾泻,涌入她的识海。
《千金方》《毒经》《本草拾遗》《脉诀汇纂》……一页页翻过,一字字铭刻。
她前世虽通权谋,却不精医理;可今时不同往日,玲珑心窍赋予她的,不只是知识,更是理解与推演的能力。
她反复比对脉象记录、药性反应、中毒症状——高热不退、神志昏聩、四肢厥冷、唇紫脉细……这不是寻常风寒,也不是旧疾复发。
是“寒髓散”。
一种极罕见的宫廷秘毒,本无剧毒,常用于镇痛安神。
但若施于本身患有先天虚寒之症者身上,便会引发连锁反应:寒毒深入骨髓,阻塞阳气运行,导致体温反常升高,实则是体内生机急速流失的表现。
外看似发热,内里却是五脏六腑逐渐冻结。
最可怕的是,此毒发作缓慢,症状与重症伤寒极为相似,极易误诊。
御医若按风热治法投以清凉之剂,只会加速死亡。
难怪昨夜那碗药入口虽苦,却不觉异常。
原来毒不在烈,在巧;不在杀,在耗。
她睁眼,眼中已无迷茫,唯有一片清明如刀。
不能再等了。
她闭目凝神,将《千金方》中温阳驱寒的经典配伍默记于心:桂枝通阳化气,附子回阳救逆,甘草调和诸药……辅以特定穴位针灸,可短暂激发体内残存阳火,逼出部分寒毒。
随即,她调动神识,向外界传递信息。
柳氏正跪坐在床边,忽然听见小姐在梦呓中喃喃:“桂……枝……三钱……附子……五分……蜜水封瓶……夹层……”声音断续,却字字清晰。
她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应竹君——依旧昏睡,额头滚烫,可嘴角竟似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