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光微明。
丞相府西跨院的屋檐下,积水滴答作响,像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余音未散。
谢砚已悄然退去,只留下一地湿痕与一把坠落的剑。
而房中烛火未熄,映着应竹君清瘦却沉静的侧脸。
她坐在案前,指尖轻抚那方松烟墨,眸底无波,心中却如潮涌动。
“我知道你回来了。”
谢砚临走前那一句低语犹在耳畔,像一根细针,刺进她层层设防的心防。
他没有揭穿,也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了观望、试探、甚至……靠近。
这很好。
她不需要忠仆,也不需要同情。
她要的是棋子,是耳目,是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悄然织起一张属于她的网。
而谢砚,自幼随侍嫡长子,知根知底,心思缜密,正是最合适的开端。
三日时光,如箭离弦。
她未曾踏出房门半步,却已在玲珑心窍中度过数十个日夜。
书海阁内,孤本典籍堆叠如山,她以神识游走其间,研习经义、策论、律法、赋税之制,更借药王殿虚影推演脉象变化,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阳气渐复”的生理假象。
寒症仍在,但已非拖累。
她学会了控制呼吸节奏、血流速度,乃至皮肉下的细微震颤,让每一次脉搏都显得真实可信——仿佛久病之人终于挣脱桎梏,重拾生机。
今日,便是她真正立于人前的第一步。
小祭之期至。
祠堂内外素幡飘动,香火袅袅。
族中长老、旁支子弟齐聚一堂,目光皆落在西边入口。
王氏端坐主位旁,神色淡漠,眼底却藏不住一丝冷意。
她原打算让庶孙代为主祭,一则羞辱嫡系无人,二则暗示“应行之”不过是个空壳,连祭祀都无力承担。
可老管家应伯却抢先一步跪禀:“大少爷应行之愿主祭。”
一句话,满堂哗然。
有人冷笑:“那病秧子能站稳都难,还敢主祭?”
也有人摇头:“怕不是又一场闹剧,回头昏倒在祖宗牌位前,岂非不敬?”
议论声未歇,门外忽静。
一道身影缓步而入。
素白长袍加身,腰束玄带,发束玉冠。
身形清瘦得几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那步伐,却不疾不徐,稳若磐石。
是应行之。
众人屏息。
只见他登上高台,双手展开黄绢祝文,嗓音低沉柔和,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穿透整个祠堂。
“维年月日,嗣子应行之,谨以清酌庶馐,告于先祖……”
念至“骨肉离散,魂魄难安”一句时,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喉结轻动,眼角竟泛起一层薄雾般的水光。
气息微颤,似有千钧悲恸压于胸中,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一瞬,连最苛刻的族老都不由颔首。
“此子有心。”老人低声喃喃,“哀而不伤,节制有度,确有嫡长风范。”
王氏指尖掐进掌心,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翻江倒海。
这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病弱嫡子!
这双眼睛里的光,冷静、克制、带着某种近乎俯视的从容——那是不属于少年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