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刚毕,她便召来陈太医密谈。
“去查,查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好了!若是装的……”她顿了顿,语气阴沉,“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太医院出身的陈太医素来谨慎,诊脉之时格外仔细。
他指腹在其腕间停留良久,眉头紧锁,反复换手再探。
应竹君垂眸静坐,呼吸绵长,气血缓缓流转,恰似冬眠初醒的蛰虫,虽未全盛,却已有生机萌动之象。
“回夫人,”陈太医收回手,拱礼道,“寒症痼疾仍在,三阴经脉仍有凝滞之象。但……阳气确有回升之势,脉象由虚转实,过渡自然,不似作伪。或因近日心志振奋,神守其舍,故激发潜能。”
“心志振奋?”王氏冷笑,“他闭门三日,见谁去了?”
“或许……”陈太医迟疑片刻,“是执念所致。”
王氏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
消息如风般传开。
翌日清晨,国子监山长遣特使登门,送来复试文书——此前应行之因重病缺席春闱选拔,如今既称康复,须补考经义策论,方可入学。
试题当日送达:
《论君子不器》
《边患赋税议》
府中上下一片讥讽。
“让他答题?怕是提笔就晕了吧!”
“听说他连走路都要人扶,还能写八百字策论?”
唯有谢砚默默走进书房,将炭火添旺,整夜守在外间,听着里面笔锋沙沙,如同春蚕食叶,不曾停歇。
而屋内,应竹君焚香静坐,闭目凝神。
下一瞬,她的神识已遁入玲珑心窍。
十倍时间流速之下,外界一夜,此处已是十日光阴。
书海阁中,她翻遍历代治国方略,从管仲“官山海”到桑弘羊盐铁专营,再到唐代刘晏改革漕运,终提炼出一条既能强国又不至于盘剥百姓的折中之道。
《边患赋税议》中,她提出:“利归天下而非权门”,主张军饷征调当由户部统管,杜绝节度使自征赋税之弊;同时建议设立“屯田卫”,寓兵于农,缓解财政压力。
而在《论君子不器》一篇,她反其道而行之,引孔子“君子和而不同”,驳世人拘泥“君子当专一事”之狭隘,提出“君子当通百家之学,应万变之势”,文锋犀利,却又引经据典,典雅庄重。
东方既白,她落笔成章。
两篇策论,墨迹未干,纸页之上仿佛仍有浩然之气流转。
谢砚推门而入,接过试卷,只扫一眼,瞳孔骤缩。
他忽然明白——
这个“应行之”,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病弱公子。
而是一头蛰伏已久、即将腾空而起的潜龙。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丞相府内外却已悄然翻腾起一股暗流。
山长亲临的消息如风过林,所经之处,仆婢低语、侍从避让。
那身青灰襕衫的老者手持两卷策论,步履沉稳地穿过垂花门,目光直落西院——正是应行之所居之地。
厅堂之上,王氏早已端坐主位,面上堆着温婉笑意,指尖却死死掐住袖中帕子。
她身后站着庶子应承远,少年面带倨傲,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嫉恨。
而老管家应伯默默立于角落,目光低垂,却在山长踏入的一瞬,悄然抬眼,望向内室方向。
“此论格局远超同龄。”山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鸣,震得满堂鸦雀无声,“尤以‘利归天下而非权门’一句,切中时弊,气魄恢宏,颇有宰辅之思!”
他将试卷轻轻置于案上,目光灼灼:“应公子虽久病卧床,然胸藏经纬,笔有乾坤。国子监愿开特例,准其即日入学。”
话音落地,仿佛一道惊雷劈开阴云。
王氏唇角勉强扬起,躬身道:“山长慧眼,妾身代相府谢过。”可那笑尚未抵达眼底,便已冻结成冰。
待送走山长,她转身一脚踢翻茶几,瓷盏碎裂四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毯上,如同她心头燃起的怒火。
“一个死过的人,怎配压我儿子一头?!”她咬牙切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从前装病不出,如今装神弄鬼写出这等文章……莫非真是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