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不是鬼魂,而是一具以恨为骨、以智为血、以谎言织皮的活人。
她不是冒名者。
她是继承者。
是以命承命,以魂续魂之人。
雾更浓了,遮住了远处飞檐,也模糊了人心边界。
良久,谢砚低头看向手中的手札,指尖抚过那行“他或可助竹君”,忽然觉得胸口撕裂般疼起来。
原来早在十六年前,有人就已经为今日布下了局。
而他,不过是终于走到了命定的位置。
风穿过庭院,卷起落叶,也卷起了他袖口的一角。
他没有动,只是站着,像一座即将崩塌又强行撑住的山。
应竹君也没有催促。
她只是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就在她抬步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
“小姐……您不怕我知道太多吗?”谢砚沉默良久,忽然抽出佩剑,剑尖点地,右膝缓缓跪下。
那柄铁青长剑触地的一瞬,仿佛斩断了什么无形的羁绊。
剑脊微颤,嗡鸣轻响,在晨雾中荡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这不是主仆之间的叩拜,也不是世家子弟对少主的礼敬——这是江湖人最重的“托命誓”。
以剑为证,魂魄相托,生死不弃。
风穿过庭院,吹动他墨黑的发带,也吹起了应竹君鬓边一缕碎发。
她没有上前扶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跪在那里,像一座沉入深海的碑。
“属下谢砚,请小姐允我护‘应行之’之名周全。”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磨过铁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若此名尚存一日,我便守一日;若此名终将覆灭,我也愿随其同葬黄土。”
应竹君终于动了。
她缓步上前,伸手按上那冰冷的剑脊。
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她的目光落在剑刃上,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病骨伶仃,眼神却锐利如刀。
“日后你我同行之路,”她低声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必步步染血,夜夜提心。你会看见忠良含冤而死,也会亲手送走无辜之人。你会在朝堂之上笑谈国策,转身便在暗巷中抹去一人姓名。你所信的道义,会被现实碾成齑粉;你曾敬重的人,或许正是屠戮你故主的刽子手。”
她顿了顿,眸光微闪,似有星火掠过寒潭。
“若有一日,你觉此路太黑,此心太冷……只需将此剑插在我门前石阶之上,便可离去。我不拦你,也不追你。”
谢砚抬头,望进她的眼里。
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里面没有悲喜,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决绝——仿佛早已看尽千山暮雪、万骨枯荣。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言语,只是俯首,额前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午后,日影偏西,药香氤氲。
应竹君遣退众人,独坐榻边,解开腕上玉佩。
温润青玉贴着肌肤,忽地泛起一层幽光,旋即化作一道细不可察的流影,没入识海。
眼前景象骤变。
云雾缭绕间,殿阁林立,飞檐挑角直指苍穹——【药王殿】。
百倍时间流速之下,外界一刻,此处已过一日。
她换下湿透的月白衣袍,披上素白医袍,步入藏书密室。
檀木架上堆满古卷,其中一册《续命十三针》被她轻轻取出,指尖拂过泛黄纸页,目光凝于一段朱批小注:
“神魂未散、气血未绝者,可借天材地宝与奇术续命三年。然魂归则体腐,气断则神亡,非人力所能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