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国子监外那张墨迹未干的告示,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两道试题如刀刻般醒目——《论三代井田可行否》《赋税均平策》。
围观学子低声议论,有人皱眉苦思,有人摇头退去。
这等经世治国之题,非通览典籍、深谙政务者不敢应考。
而就在众人以为无人敢报之时,应府庶子应文远却当众掷笔于案,朗声道:“真才实学,当由实战验之!我愿与兄长同场较量。”
话音落地,满院哗然。
“应行之?那个卧床十年、靠药吊命的病秧子?”
“怕是连笔都握不住,还谈什么策论?”
“听说前几日才勉强起身行走,莫不是要拖累考场规矩?”
流言如蛛网四散,悄然攀上丞相府每一寸回廊。
西院书房内,烛火微晃。
应竹君端坐案前,一袭素青襕衫衬得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如纸。
她指尖抚过砚台边缘,神情静若止水,仿佛外界喧嚣皆不入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压着一座山。
三日时间,两篇策论,一场足以定名次、立声望的大考。
若败,她初入国子监便成笑柄,王氏趁势打压,再难翻身;若胜,则能一举震慑群小,为后续布局打开通路。
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闭关读书。
每日起居皆有眼线窥伺,一旦发现她久坐凝神、面露沉思,便可能引人怀疑。
更不必说,那王氏早已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只待抓住破绽,狠狠踩下。
所以,她必须藏。
于是,自试题公布当日,她便定下“假寐读书法”。
白日里,她常倚案小憩,头微垂,呼吸绵长,似因体弱不支而困倦难撑。
仆从见了,无不叹息摇头,道少爷终究不堪重负。
唯有谢砚默默守在院外,目光如鹰隼扫视四周,每夜巡至三更,以防有人潜入偷卷或毁书。
而每当眼皮合上的那一刻——她的神识早已遁入玲珑心窍。
【书海阁】中,时光奔流如江河倒灌。
十倍流速之下,一日抵十日,三日便是整月光阴。
她赤足踏在玉阶之上,四周书册悬浮流转,金纹古卷自行展开。
她翻阅《管子·治国》,细析齐桓公行井田之利弊;研读《盐铁论》,对照汉昭帝时贤良文学与桑弘羊之争;又参详唐宋以来均输、青苗诸法,剖析赋税变迁之脉络。
她不止读,更在演。
幻境之中,她化身殿前对策之臣,面对帝王诘问,条陈利害,针锋相对。
她模拟历代名臣奏对风格——贾谊之激切、陆贽之缜密、王安石之锐进、司马光之持重,一一揣摩,取其精髓,融会贯通。
三日后,一篇策论已然成形。
结构严谨,引证浩博,尤以“废井田非复古之失,而在未能因地制宜”一节,鞭辟入里,直指今世士人泥古不化的积弊。
另一篇《赋税均平策》,则提出“量土定赋、按户分级”,并暗藏改革雏形,锋芒隐现。
然而,尚缺一句点睛之语。
那一夜,三更将尽,月光斜照窗棂。
她正欲再度入定,忽觉空气中飘来一丝甜腻香气,极淡,却带着令人昏沉的后劲。
迷魂香。
她眸光骤冷。
果不出所料,王氏动手了。
早在两日前,她便密令柳氏更换书房熏炉香料,并在枕下暗置陈太医所赠“醒神散”——此药遇香则发,可护心神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