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这么一说,这个人基本确定了。”杨衒之郑重地朝狐女施了一礼。
头上长有巨瘤的,与命案有关的人,目前只有一人。独孤信朝彭乐点了点头,彭乐带人出去了。
“如此说来,民女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狐女淡淡道。
“多谢。你的证词十分关键。”杨衒之郑重地说道。
“那就好。”狐女低头看着死去的骆子渊,笑了笑,然后扭转身体,朝着孙岩跪拜,“相公,感谢你的悉心照顾,对不起。还请原谅。”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青色僧袍,衬着孙岩一张苍白的脸,失落,解脱。
“你保重。”狐女说了一声,双手抚摸着骆子渊的脸,然后突然拔出插在骆子渊胸口的剪刀,猛地朝自己脖颈刺去。
“拦住她!”独孤信第一个发觉异样,冲过去想夺下剪刀。
锋利的剪刀从狐女的喉咙处刺入,自脖颈后露出尖刃。那么用力,显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狐女狠命拔出剪刀,鲜血喷射,如同微风呼啸。
房间里大乱。孙岩扑过去狐女的身体,颤抖道:“你这是何苦呀?”
“尘世已了,此身此骨,还于清风明月。”狐女呢喃着,口中涌血,艰难地朝骆子渊伸出手,重重落下。
官舍大殿前,树立起一个巨大的木柴堆。火把投入,熊熊烈火轰然而起,映出柴堆上两具并排的尸体。
大风呼啸,雪花纷飞。浓烟升腾向上,缠绵,变幻,升入高空。那里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屠杀、黑暗和冰冷的世界。那是另一端旅程。
欣慰的是这两个人,终于可以做伴。
“南无!”孙岩高宣佛号,亲自为狐女和骆子渊做法事。
杨衒之、独孤信等站立在后,双手合十,潜心祷告。彭乐带军士回来,两手空空。
“人呢?”杨衒之皱了皱眉头。
“不在寺中。”
“逃了?”
“把守寺门的军士没有发现他,小的带人搜遍了全寺,也不见影踪,不知道怎么跑的。”彭乐带着歉意道。
“刘胡这人,屠户一个,身手了得。只要想跑出去,自有他的办法。”独孤信道。
杨衒之转身回屋:“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大殿里,众人围坐。
外面的火堆,烧得轰轰烈烈,火光照亮了整个大殿,也照亮了一干人的脸。
“有几个疑问。”杨衒之道,“第一,刘胡为什么要杀法昌?他不过是个屠户,与法昌素来无恩怨。若是为钱财,法昌除了一身僧袍,别无他物;第二,一般的凶手,杀人之后大多立刻逃掉,刘胡为何还要带着法昌的尸体来到永宁寺?这岂不是有暴露的危险?”杨衒之的这两个疑问,难住了大家。
“疑云重重,但我觉得,刘胡有此举,恐怕另有所图。”独孤信环顾四周,“他杀法昌的原因我不清楚,但从他胆敢回到永宁寺来看,说明这永宁寺里有他的作案目标。”
杨衒之点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大人说的是法昌从道品、道弘的东库盗走的东西?”独孤信道。
杨衒之微微一笑,道:“现在想来导致法昌丧命的唯一理由,只有偷盗的那东西了。”
“诚然。若是那东西乃是无价之宝,被刘胡见了,见之动了邪念下手也说得过去。”独孤信道。然后,杨衒之、独孤信、彭乐三人的目光,望向了对面的两个人。
道品和道弘,坐在地上,面色复杂。此刻,房间里闲杂人等全部被杨衒之支开,只剩下五个人。
“二位,你们还不打算说吗?”杨衒之胸有成竹地说道。
独孤信看着道品:“你们尽管放心,任何事情,我三人皆不会说出去。”
“事到如今……好吧。”道品长叹一声,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你决定了?”道弘盯着道品,颤声道。
道品淡淡一笑:“道弘,事关这么多条性命,这么多年来,此事如同一块巨石一般压在贫僧心头,也该说了。此外,贫僧相信骆子渊。”
然后,道品脸色微变,换上了无比肃穆之色,改跪坐为端坐,双臂展开。宽大的黑色缁衣飘落,昂起下巴,火光之下,整个人顿时显得高贵无比。
“诸位,权且听贫僧一歌,如何?”道品一双清澈眸子环顾众人。
杨衒之三人点头。道品对道弘微微颔首,道弘转身从旁边取来一只小鼓,卷起袖子,端坐于道品身后,击鼓伴之。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道品展开手中纸扇,慷慨而歌,“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道品身形缓缓站起,伸展双臂踏歌舞动,声调悲壮!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道品以纸扇作刀,劈杀之际,潸然泪下——“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歌罢最后一句,道品动作戛然收拢,双手背在身后,仰头低低叹了一声:“诸位,可曾听过此句。”
杨衒之等人早就面色剧变,此时纷纷直起身子。
“此乃……此乃孝庄皇帝的绝命诗!”
当年孝庄帝被权臣尔朱兆勒死之前,和泪写下的这首绝命诗,广为传唱,天下万民,闻之哀恸!
道品转过身体,直面杨衒之三人,道:“贫僧……正是当年应该被摔死陪先帝于地下的那个不孝子!”
房间里一片死寂,杨衒之三人目瞪口呆。对于道品的身份,虽然先前有所怀疑,可成了现实,反而越发令人震撼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