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06章 惶惶然同舱添孤魂 止疫病初遇宋娇茹

“真衰气,”王海捂着肚子走回来,“一天就那么一碗能照得见人的米汤,嘴里不是个味儿。”

相处的日子久了,都知道王海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好说话,死了同乡的伍文觉得丁龙心善,有意搭话,一来二去也跟王海混熟了,舱中无聊,伍文常说些有的没的给大伙儿添些活气,也不遭人眼烦,一听王海说话,凑过来接茬道:“海哥,怎么的,就那么几粒米你不在肚子里多存会儿,早早地化出了腌臜臭气,还嫌这舱里不够味儿?”

王海一巴掌拍到他脑门儿上把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些,没好气地说:“你当我不想多存会儿?五脏老爷不答应,嫌弃今儿的米汤有馊味儿!”

混久了相互熟悉,丁龙也改了口:“海哥,你也觉得那饭馊了?我说嘴里怎么不是味儿,还以为是自己牙边儿上出血混出的怪味儿。”

“呸,这帮黑心烂肝的,连口能吃的也不给,想把人都饿死喂王八?”王海捂着肚子缩在地上,“明天要再给馊了的饭,我就跟他们拼了,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唉,想吃阿妈做的小杂鱼汤……”

一句话勾起了众人的思乡情,伍文难过地低下了头:“我阿妈也会做鱼汤。水盆里捞起的活鱼收拾干净,拿姜蒜酒腌一会儿再下锅,捏一点盐,就那么煮出一锅白汤……真是,鲜掉舌头啊!”

丁龙也想起了阿伯:“我阿伯,会做肉!有一年,冬里存的粮食吃完了,地里的还不到收的时候,顿顿吃番薯。村长家的老阿伯老了,阿伯去帮忙做白事,带回来窄窄的一刀肉,切了一半跟番薯做了一锅,香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不知道阿伯在家吃的什么,粮够不够?太仓促了,忘了给阿伯挂几块腊肉。

“别想那有的没的了,”边上一个麻脸汉子插了句话,“你们知道这船在海上走了多长时间了吗?三十五天了,船上就这么大地方,能装多少东西?有的吃就吃,总比没得吃强咯。”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王海没动弹,看样子是拉得没了力气,桶里的饭明显地有酸腐的味道,丁龙忍着快速吃了一碗,还给王海带了一碗回来。王海接过碗来,刚往嘴里倒了一口,立马把脸扭到一边吐了出来,还不停干呕。没吃到东西,自然吐不出什么,只吐了几口酸水出去,胃里、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摸索着把杯底子剩下的水两口喝了下去,才回过气来。

“兄弟,哥哥实在喝不了。”王海苦恼地皱着眉头,自嘲道,“也是怪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这酸了的饭以前倒霉的时候也是吃过的,闻着也没什么怎么吃着还吐上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旁边麻脸汉子一把抢过碗来,三两口吞了下去,把碗塞回给王海:“别浪费,你吃不下,就让兄弟代劳吧。我说,你这小兄弟对你真不差,这碗里米可不少。可惜了,你这五脏庙太金贵。”

“你这人,怎么抢病人的东西?”丁龙立了眉毛地质问道。

“什么病人的东西?饭是桶里捞来的,碗是这船上本来就有的,哪样是你的?莫非这船是你的?”麻脸汉子不屑地白他一眼,躺了回去。

无赖的模样,惹得王海火起,捏着拳头就要动手,丁龙拦住他:“算了,反正是你吐了都不吃的,就当撒了喂狗了。”

“口条挺好使,就是不知道骨头硬不硬!”麻脸汉子捡起一只木碗就往丁龙头上砸,伍文赶紧上前拉了丁龙一把,没砸到头,斜斜地顺着左边胳膊划了下去。被关久了,人都没劲儿,麻脸汉子这么使劲儿一动弹,先把自己弄虚了,眼前一阵发黑,不用丁龙动手,他自己先瘫在了地上,连伍文试探着踹过去的一脚都没躲开,被蹬得向一边歪倒。丁龙看他可怜,拦住了摩拳擦掌的伍文,深深地看了麻脸汉子一眼,道:“算了,都是落难的人,做什么还要相互为难!”

之后分了水,那麻脸汉子也是个讲究的人,剩了小半杯递给了王海:“兄弟,看你就喝得下水,剩着一口,你别嫌弃。”

王海也是个豪爽的,接过来举着杯子客气了一下,就把水倒进自己杯子里,意思是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在外闯荡了些年,知道怎么做人。

等到天黑下去,丁龙悄悄地掏出贴身藏着的饼,费了些力气才掰成两半,捅醒王海,跟白天剩下来的两口水一起送了过去,悄声说:“给,吃点儿。这饼早就干透了,不会霉。”

王海有心推辞,挡不住前心贴后背的饿,眼睛在黑暗中看了看,默默地接了过去。黑暗中,微微地多了些响动。

木桶里抬下来的饭越来越少,总是泛着些酸臭的味道。舱中不少人得了泄病,隔三岔五地,就会少上几个人,王海的毛病时轻时重,总不见好,丁龙自己也开始有了腹泻的征兆。这一天,拉了好几趟,人都虚了下来。伍文也不舒坦,只是抱怨了几次肚子疼。这两天跟他们说过几次话的麻脸汉子,脸色也不好看。

硬挺着不是办法,丁龙靠在箱子边,手捂住肚脐打着圈地揉着,忽然想起小时候何郎中给阿伯瞧病,他忍不住放了臭屁又急忙去拉了肚子。在外人面前这么不雅,让阿伯觉得失礼,何郎中没计较,还跟阿婶要了一头蒜塞给他,告诉他伴着饭生吃一些就不会拉肚子放臭屁了,一试之下果然管用。

趁着放饭,丁龙凑过去讨好地说:“阿番哥,能不能给我一头生蒜?”

“去去去,什么生蒜熟蒜,一个猪仔还装起大爷了。”阿番仔嫌他丑,捂着鼻子躲开了。

“阿番哥,我们村里的何郎中,以前拿蒜给我治过肚子。我这两天肚子又闹事,给我一头蒜治治吧。说不准不光能治好我,也能治好别的人。”

这两天舱里的人上吐下泻,抬出去好几个了,这可都是钱哪!少一个,就少几十上百两银子,谁会跟钱过不去?之后给水的时候,阿番仔塞给了丁龙两头蒜。丁龙把蒜剥出来,给王海和伍文分了两瓣,嘱咐两人没事儿就含一些嚼着吃了,别嫌辣,能治病。两头蒜都吃光了之后,三人虽然肚子还有不适,却真的都不拉肚子了。

丁龙动了心思,自己这几个人用了大蒜有用,别人说不定也有用,这是能救命的事!当下爬了梯子敲开舱门,见到开门来的阿番仔,高兴地说:“阿番哥,大蒜真能治泻病,求你再拿些来吧,”回身指指舱内,“他们,都靠大蒜救命呢!”

有办法治当然好,阿番仔也不想多死人,舱里每一个活人都是一份白花花的银子,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费力八气地把人弄来,还贴了船费,要是死多了赔了钱,别说是自己,就是黑皮哥也讨不到什么好,惹恼了杜爷,指不定就被扔水里喂鱼。

想救人,但不想受累,阿番仔翻了下眼皮:“那么多蒜,谁剥?还要下去一个个地分给那些瘟猪!”

“阿番哥,不让你为难,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跟我的两个兄弟可以剥蒜,也可以拿下去给他们分。”

想救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阿番仔有些为难,迟疑地说:“有救是好事,可是,船上没那么多蒜,一人就算给一瓣也不够。”

丁龙也呆住了,先前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舱下面少说也有几百号人,船上有没有那么多蒜还是两说。想着大蒜含在嘴里干嚼的味道,丁龙突然想到了法子:“阿番哥,不够吃,喝总够了。把蒜捣碎了,放到水里,既喝了水也吃了蒜。尽了力,能不能好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你等着吧,我得问问上面的意思。”说完阿番仔就关上了舱门,自己去找黑皮汇报。

能少死人,天大的好事儿,谁会跟银子过不去?黑皮马上就同意了,让阿番仔取了两瓣大蒜,看着丁龙、王海和伍文捣蒜,工具就是几节棍子和五六个竹筒杯。

丁龙看了看,问道:“阿番哥,捣出的蒜放哪儿?”

“你是不是瞎?就在竹筒里捣,捣出的蒜倒在旁的竹筒里不就行了?”

“不行啊,这么多蒜,等我们捣完了,多半都晒干了。本来就没多少,晒干了再泡水,估计都没什么味儿了。”

伍文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这么热的天,捣出来没一会儿都变成干渣子了,白费工夫倒不怕,就是白费了这些蒜。”伍文肚子不舒服,也得了蒜的好处,立刻停下了手,舍不得浪费。

丁龙撩起衣服擦了擦汗,道:“阿番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把平常给水时候的桶拿过来,往里面添些水,把捣出的蒜就手倒进水里,蒜就不会干。给水的时候你就直接往桶里添,然后一切照旧,原样分水。水也给了,蒜也给了,多好?”

“好小子,有你的。”阿番仔歪头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于是,靠着船舱的甲板上,三个人吭哧吭哧地捣蒜,被蒜味儿熏得直冒眼泪。阿番仔和另一个人站在阴凉地里监工,等着三人把蒜捣完。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么大味儿。”略有些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番仔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大的太阳还有客人到甲板上走动。

伍文惯爱说笑,刚要顺嘴回答,阿番仔抢上去踢了他一脚,恶狠狠地盯了丁龙和王海一眼,警告他们不要说话。卖猪仔这种隐私的事,还是不好叫别人知道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丁龙第一次见到影响了他一生的人——宋娇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