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成大海也从藏身地匆匆赶来派出所,一进门就急切询问女儿小秋的情况,同事把大体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同时让我取一份成大海的笔录材料。
笔录过程中,我问起成大海借款的原因,成大海也是一肚子恼火和怨言。“你以为我愿意借他陈平的钱啊,我好几个朋友都是找他贷款贷的,现在买卖也没了,人也跑了。但我有啥办法呢?厂子周转不过来啊。”
“银行贷款啊。”
“难啊,像我的这种小厂子,银行给的额度低不说,就是真同意放款,就他们那套手续和速度,等钱放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现在你那‘黄花菜’还热着呢?”
成大海苦笑着摇摇头。
“他们砸玻璃、送花圈、泼油漆的时候,我也报过警,当时派出所也出了警,但没啥用啊,过不了多久,那帮人又回来了,还闹得变本加厉了!”
成大海说得没错,兄弟单位确实为了成大海的事情出过不下十次警,但无奈这些专业的收账团队都具备一定的“法律经验”,从不打砸贵重物品,也不暴力伤人。因而行为即便违法,公安机关也只能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对其进行最长15天的治安拘留,等到拘留期满,这些人便又卷土重来。久而久之,不少受害者怕遭到报复,遇事反而不愿报警求助。
(4)
现在情况最棘手的,反而成了高明。
对于他的行为性质,局法制科同事之间产生了争论。一部分人认为四人的行为是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建议按照交通肇事对高明立案,由交警部门办理;另一部分人认为高明涉嫌故意伤害,建议先执行拘留,之后听取检察机关意见;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一起绑架案,高明属于见义勇为,不应追究其法律责任。
因此,高明行为的定性关键在于收账人的行为是否构成绑架。但从审讯结果来看,四名“绑匪”既没有暴力胁迫又没有直接索要赎金,不但够不上绑架,甚至连非法拘禁都因时间过短不能成立。
最终,经过一番商讨,局法制科只能采纳了第一种说法,将高明移交交警部门处理。三个收账的小弟因涉嫌“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当晚被送往市拘留所拘留。高明则联系自己的保险公司先行垫付伤者的治疗费用。
临走前,高明委屈得不得了。“你说这事儿和我有啥关系?我就是想救人而已,搭上自家的车不说,还得另外赔给人家钱,冤死我了。”
成大海夫妇也对结果表示不满,成大海的妻子激动地说:“明明就是他们绑架了我的女儿要挟我老公给钱,怎么就成了‘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了?”
同事解释了半天,高明和成大海妻子还是想不通,怪警察不通情理。“这么小的女孩子,真被他们带走了,万一出点儿啥事怎么办?”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先安慰他们说,高明毕竟是为了救人,交警部门在处理时会考虑这些因素,最大限度地维护各方的合法权益。实在感觉委屈,还可以向上级主管部门提出申诉或者要求复议。
一行人听罢,也只好悻悻离开了。
送走高明等人,想起还有一名受伤的“绑匪”在医院躺着。我驱车来到市中心医院,负责看管的同事说伤者重度颅脑损伤,刚动完手术,送进了icu病房,情况不乐观。
伤者名叫刘大军,35岁,“两劳”人员,讨债公司“马仔”兼司机。
家属聚在医院走廊里,看装束打扮应该是市郊乡村的农民,刘大军的父母年近七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言不发。老头见到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该怎么办。
我告诉他:“一切按照法律程序处理,无论是涉及绑架还是交通肇事,双方都需要各自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老太太抹着泪说,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受这么重的伤,以后可怎么办。我问二人知不知道儿子平时做什么工作,老俩说只知道儿子给别人当司机,具体什么职业他们也不清楚。
我们找到主治医生询问伤情。医生说现在尚未脱离危险期,但依照经验来看,这么重的颅脑损伤,即便救活,人也废掉了。
同事感叹说这是报应,我也点点头。
交警部门的事故责任认定如期下达,判定双方同等责任。高明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同等责任,也就意味着自己免除了牢狱之灾。相关的赔偿也可申请由保险公司代为赔付。好在高明之前购买的保险保额较高,此次费用全部由保险公司代为赔付。
伤者经过全力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但变成了痴呆,生活基本无法自理,更别提再去为陈平要账了。
陈平的其他小弟看到伤者的惨状,也都心生畏惧,暂时放松了对余款的讨要。成大海家为感谢高明的出手相助,东拼西凑为他送去了3万元谢礼,但被高明谢绝。
一场高利贷引发的冲突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之后警方再次对陈平一伙进行立案调查,试图从涉黑、敲诈勒索等方面着手打掉这一高利贷团伙。
(5)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了结,但没想到,时隔一年,又生出了新的事端。
2013年11月15日清晨,指挥中心转警称辖区某公司有人闹事。
我和同事驱车赶往现场,刚到现场便看到这家公司的大门口挂着一条白色的条幅,上面用墨水写着:
“撞人不赔我家生活困难,为富不仁欺凌弱势群体。”
条幅下有不少人在围观,我们拨开人群走进公司大院,工作人员赶紧迎了上来。经了解,高明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之一,而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受伤的要账人刘大军一家。
刘大军一家坐在高明公司办公楼的一楼大厅里,旁边堆放着他们带来的被褥、铺盖、衣物、脸盆、饭锅等一应生活用品。
“这是干啥?搬到这里来住吗?”我诧异地问刘大军一家。
没人理我,刘大军的父母依旧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刘大军傻呵呵地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半张着的嘴角上挂着口水,头上有一块明显的疤痕。
高明从一旁走出来拉住我说:“警官,咱借个地方说话。”
我和高明来到他的办公室里坐下,高明开始向我讲述事情的经过。
事情还得追溯到上次高明救人的那起交通事故,事后交警部门出具了事故责任认定书,刘大军一家未对事故责任提出异议,高明支付了规定的赔偿金之后,双方一拍两散。
但没过多久,刘家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高明与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是“有钱人”,便开始转头找高明要钱。
开始时,只是刘大军的父母或者老婆来公司找高明,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让高明可怜可怜他们。高明不堪其扰,陆续三百五百地给过几千块钱,但后来发现刘家人没完没了,便拒绝再掏钱。
这下刘家人不愿意了,开始守在高明的公司门口、家门口,车来拦车、人来拉人,死活要求高明继续出钱“接济”。高明报警求助,警察来了把刘家人劝返,但警察前脚走,他们后脚又回来了。
就这样僵持了几个月,双方都精疲力竭。一周前,刘大军的老婆来到公司,跟高明说家中生活困难,希望高明能够一次性再补偿刘家一些钱,双方就此两清,他们也不来闹了。高明受够了骚扰,也想花点钱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便问刘家想要多少。
刘大军的老婆估计受了“高人”指点,只说要“救济”却不说数额,等着高明出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