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
他身材消瘦,高个儿,头部狭窄,秃顶,脸上是一副智慧的表情。
他只说实际的话题,不开玩笑,不说俏皮话,不苟言笑。如果他冷笑起来,那么一定是嘴角往下耷拉着,颇具讽刺意味。
他在侨民里地位很低微:沿街叫卖香水和鲱鱼。香水闻起来有鲱鱼的味道,而鲱鱼则有了香水味道。
他的生意并不好,因为说辞无法令人信服:
“香水很难闻吗?那是因为便宜啊。这些香水在商店里您要花六十法郎,而我只卖九法郎。不好闻的话——那您很快就会闻惯了。”人们无法习惯这样的人。
“什么?鲱鱼有花露水的味道?这不会损害它的味道。没关系。德国人还说要吃闻起来有死人味道的奶酪呢。没什么。别见怪。让人想吐吗?我不知道,谁也没有抱怨过。也没有谁因为恶心而死去,也没有任何人抱怨说死去了。”
他脸色苍白,眉毛是棕黄色的,棕黄色且微微颤动。他喜欢讲述自己的生活。我明白,他的生活可以视为理性的、正确的行为典范。讲述时,他一边教导,一边流露出对您机灵及敏感度的不信任:
我们的姓是武留金,不是很多人开玩笑似的说是沃留金,而正是武留金。我们来自完全没有名望的家族。我们生活在塔甘罗格。没有任何一个法国人,甚至在想象中,能拥有我们这样的生活。我们有六匹马、两头母牛,有菜园子、农用地。父亲经营一家小商店。想要什么?这里什么都有。想要砖头,那就得到砖头;想要植物油,那就得到植物油;想要羊皮袄,那就得到羊皮袄。
我们甚至有做好的连衣裙。那是什么样的啊!可不是这里这样的——穿一年时间就磨得发亮了。我们有这里做梦都想不到的材料:结实,带绒毛,且样式灵活,宽大,任何演员穿上都不会吃亏,很时髦的。要说起他们这里的时髦,应该说,是不好的。夏天他们展出咖啡色的皮靴子。啊哈!在所有的商店里,啊哈,是最时髦的样式。呵,我走着,看着,只能摇摇头。这种完全一样的靴子我二十年前在塔甘罗格就穿过。就是那时,二十年前。而他们这里现在才开始这样的时髦。赶时髦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而太太们是怎么穿的呢?难道我们头上戴着这样的饼状物吗?我们要是戴这样的帽子都羞于出去见人。我们戴得很时髦,很阔气。
而这里并没有时髦概念。
他们很无聊,特别无聊,不是去地铁就是电影院。在我们塔甘罗格哪有这么多人乘坐地铁?每天有数十万乘客坐巴黎地铁来来去去。您想要说服我,他们都是因为工作才这样奔波的吗?这个,知道吗?正如通常所言,撒谎也得有个度。每天三十万人,都是因为工作!他们的工作在哪里呢?他们在忙些什么呢?做生意吗?如果是做生意,那么抱歉,现在是萧条时期。忙工作吗?抱歉,也是停滞时期。那么,请问,工作到底在哪里?因为这工作三十万人日日夜夜,瞪大眼睛,乘地铁来来去去?我感到惊讶,佩服,但并不相信。
在异国他乡,当然,生活很艰难,很多事也不明白。特别是当人孤独时。白天,当然,要工作,而晚上则变得孤僻。有时晚上走到洗脸盆前,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对自己说:
“武留金,武留金!这个勇士,这个美男子就是你吗?您拥有这座商行吗?你有这六匹马吗?你有这两头牛吗?你的生活是孤独的,你枯萎了,就像无根的花朵。”
因此我应该告诉您,我不知怎么决定要爱上什么人了。正如通常所言——决定好了就定下来。在我们的酒店“特列佐尔”楼梯间住着一位年轻夫人,她非常迷人,甚至,我们之间悄悄说,还非常漂亮。她是个寡妇,有个五岁的儿子,非常可爱。小男孩非常可爱。
小妇人还不错,缝制衣服稍微赚些钱,因此她并不太抱怨什么。而要知道我们难民中的女人——邀请她喝喝茶,那么她对你,就像不好的会计,只是数了又数钱:“哎,那儿还有五十没有支付呢,而这里还没有补付六十,而房间一个月两百,而地铁每天需要三法郎。”
数一数,再扣除——就开始烦恼了。和小妇人在一起则很有趣,她会说些关于你的赞美之词,而不是说自己的账目。并且这个小妇人是很特别的。她总是哼唱着什么,但并不轻浮,而是,正如通常所言,是一种需要,一种生活态度。她看到我的大衣扣子挂在线上,二话不说,立刻就拿来了针开始缝。
而我,知道吗?感觉越往后事儿就越多。我决定爱上她。
小男孩很可爱。我喜欢严肃地来处理一切事情。特别是在这种事上,应该善于推理。我头脑中没有琐事,只有合法婚姻。
顺便说一句,我问了问,她的牙是不是自己的。尽管她很年轻,但要知道一切都有可能。在塔甘罗格曾有一个女教师也很年轻,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眼睛是镶嵌的。
那么,也就是说,我仔细看着自己的小妇人,并且充分地,就是说,仔细考虑后,确定可以结婚。然而有一个意外的情况启发了我,以至于我,作为一个正派的、认真的人,说得更宏大一些——高尚的人,不能娶她。要知道只是想想——这样一件微小的事情,却似乎是,将自己的生活转移到旧伤疤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她家里,非常舒适。我们一起回忆着俄罗斯有什么样的汤:数出了十四种,却忘记了豌豆汤。事情开始变得很好笑。她笑了起来,当然,是她,我不喜欢笑。我更想抱怨一阵子记忆力的缺陷。但正是这样,就是说,我们一起坐着,回忆过去的辉煌,小男孩也在这里。
“妈妈,”他说,“给我一块糖。”而她回答说:
“不能再吃了,你已经吃了三块了。”而他却一直纠缠不休——“给一块,给一块。”
我说话了,优雅地开着玩笑:
“来这儿,我给你几巴掌。”
而她则对我说了致命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