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的选择
有这样一篇小说:《十字架的选择》。
人因为无法承受自己所背负的十字架重量,就埋怨起来,并且开始寻找另一个十字架。但不管他背起怎样的十字架——每一个都感觉更糟糕。有时过长,有时过宽,有时硌得肩膀疼。
最后他选择了最舒服的一个十字架。这其实就是他自己之前抛弃的那一个。
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想起了这个短篇小说。
叶尔米洛夫非常尊重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安娜。这是位非常得体的妻子,有分寸,不愚蠢。但是,当他遇到了卓娅·埃尔别利时,他甚至感到惊讶,自己怎么可以和这个如此平庸的安娜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安娜长得并不难看。她大个子,大骨架,大手,大脚,脸色红润。她穿得很简单,喜欢英式女短衫,平跟鞋,男式手套,不化妆,不洒香水。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简单明了。对她来说神秘主义是不均衡的主体;恋情则是两性的自然爱慕;诗歌——“如果包含了内容,那就什么也不是”。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时,她从来也不说含情脉脉的话语,也不用不同的爱称或戏谑名字称呼他。但她非常仔细地关注他,以便他能拥有所需要的一切。她对他的消化和胃口感兴趣,迫使他做早操并且进行体育锻炼。
叶尔米洛夫不喜欢体育运动。他厌倦了体操,厌倦了十四年的生活以及安娜本人。
和她在一起生活很无趣。
无聊的甚至还有,家里的一切总是井井有条,一切都擦得很干净,清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埋怨说,就像是生活在士兵医院里。
当他第一次来到埃尔别利家里时,是偶然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房间里的环境首先令他感到震惊,随后则被感动了。他坐在那里等待主人。
桌子上摆满了一大堆报纸和杂志,杂乱无序,就像是谁故意翻乱了它们。有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放着吃剩的糖果。在报纸下能看到某种粉色的东西,下面垂着带扣环和蝴蝶结的橡胶制品。
而报纸上乱放着打开的钱包。
房间里的家具摆放得很荒诞的样子,就像随意放在那里。座椅转了个圈,背朝着桌子。其中一张椅子——正面紧靠着墙。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响亮的女人声音,她一开始唱着某种奇怪的歌曲,内容听起来忧伤,但曲调又很欢快:
没有钱,没有钱,
完全没有钱。
随后那声音绝望地大喊道:
“舒尔卡!克维克又拖走了我的一只长袜!舒尔卡!你看看门后面有没有。我没法去——那里坐着陌生的大叔。”
男低音不高兴地嘟囔着。随后女人的声音又重新果断地响了起来:
“那怎么办呢?我自己去找,你要明白,这是我唯一的长袜子。其余的全都被狗陆续拖走撕碎了。什么?那现在怎么办?他又不会吃了我,你业务上的伙伴。”
门很小心地打开了,一个身穿粉色皮夹克的头发蓬乱的年轻女子,腼腆地走进了房间。
“抱歉,”她说,“我丈夫现在就出来。他在写东西……我在这里落下了……”
她用眼睛急速在地上寻找,望了一眼桌子,看到了粉色的橡胶制品,瞬间高兴起来:
“啊,在这里呢!太好了,我看到了。”
随后,她转身朝向刚才走出来的那扇门的方向,喊了起来:
“舒尔卡!别找胸衣了,我找到它了。袜子就在它上面呢。”她用最文质彬彬的笑容对叶尔米洛夫笑了笑,从杂志下面拉出了自己的胸衣,胸衣上面的确挂着一只袜子。她殷勤地挥了挥手,就像是从即将离开的火车窗内向外挥挥手一样,最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过了几分钟埃尔别利走了进来,他高高的个子,神色慌张。他一只手扶着自己衬衫的衣领,用眼睛无助地寻找着什么——显然,是在找丢失的领带。
“抱歉,我的天!”他窘迫地说,“这里如此混乱。我马上就准备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旁边的咖啡馆,那里说话会方便一些。”
他摊开双手,朝沙发看了一眼,走了出去。过了一分钟门后传来了他绝望的叫喊声:
“你为什么要用我的领带来系狗?!这简直太荒谬,再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了。”
她用朗诵般的腔调回答了他:
因为,我没有心爱的人
我的嘴唇没有被吻!
最后埃尔别利完全收拾好走了出来,在寻找帽子时候撞了一下前面的墙壁,但他非常迅速地在椅子底下找到了帽子。他抖抖帽子上的灰尘,吹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通往楼梯的门。
他们已经沿着人行道走时,响亮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唱了起来:
你眯缝着双眼温柔地望向天空
望向醉人的、叮当作响的蔚蓝……
埃尔别利生气地加快了脚步,而叶尔米洛夫则抬起头来,看到了二层阳台上的粉色身影,那一瞬间某个潮湿的东西狠狠击中了他的鼻子。这是粉色身影扔下来的花,显然,是从花瓶中抽出来的。花束早就腐烂了,因为花朵全都发黏了,枯萎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然而叶尔米洛夫捡起了它。
“这不是给您的!”响亮的声音从上面喊了起来,“这是给可恶的舒尔卡的,我心爱的天使。”
“心爱的天使”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低声说道:
“您就扔了这垃圾吧!您弄脏了自己的皮夹克。”
叶尔米洛夫微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