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未婚妻
奇怪吊诡之事如果现在不发生,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生呢?生命中的各种可能无穷无尽,这种日子真是残酷而悲伤。
几个年轻姑娘建了个小组,进组的资格很难取得,当然,她们的行为也称得上怪异。
只要城里死了单身的年轻男子,组员之一就要穿上纯黑丧服,像未婚妻一样参加葬礼。
死者的亲戚总是十分震惊,其他熟人倒没这么惊讶,不过他们全都相信新坟之旁有个美丽而悲伤的秘密。
尼娜·阿列克谢耶夫娜·比耶松诺娃也参加了这个小组。她很年轻,不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她的脸蛋儿虽不漂亮,却挺讨人喜欢。她的爱慕者不少——除了谈情说爱,那些半大不大的学生们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然而她仍旧很无聊。
喏,现在轮到尼娜去墓地送别素不相识的未婚夫了。
“下一个就是您。”大家告诉她。
这是个美丽而伤感的任务。没抽到签的人都很羡慕她,已经送别过亡人的女孩儿们则不然,她们看着她的眼神里总是浸透着同情和悲悯。
一天,尼娜回家时情绪异于平常,十分激动。
漫长苦闷、伤心痛苦的日子开始了。
不祥的预感折磨着她,象征着失去、落泪和爱人丧生的预兆随处可见。
再过些时日,一个陌生而珍重的人就会丧命,多么令人痛苦!他一死,幸福也会随之而去。
会是谁呢?为何他注定无法在躺进坟墓之前同她见面?说不定她能拯救他、保护他,能祈求残酷的命运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来伤心和温存。
尽管不知道他是谁,却还是很可怜他!尼娜伤心得无以复加。
年纪轻轻,竟被无情的死神盯上。它窥伺着、等待着,然后发出致命一击,谁都无力回天!
组内很多姑娘已经完成了这个甜蜜而忧伤的仪式,她们只需在丧期结束前穿着自己轻薄美丽的丧服就好。尼娜有时甚至会羡慕她们,因为丧服与她们的面容如此相衬,就连街上的行人都会驻足观看。
事发时间无法预知,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能说走就走,不能迟到。因此尼娜偷偷为自己定做了一整套参加葬礼用的服饰。她不想瞒着家里人,这么做让她很难过,可她不得不这样。
尼娜没有费心去筹措做衣服的钱,也不需要她操心,因为这笔钱将由小组来出。小组的体系完备,组员每月都要缴纳会费。同其他社团一样,小组偶尔还会有其他收入。
做丧服的一大笔钱不是问题,结账后她还能在家里找个地方把衣服藏起来。尽管如此,时候到了,她还是得要穿上它。提前知会一声当然会好很多,然而不知为何,尼娜面对母亲时总是难以启齿。
这事儿要怎么说啊!要说就必须解释来龙去脉,然而组规不允许她们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和目标告诉组员以外的人。没办法,她只能胡说八道、撒谎骗人了,尼娜很不喜欢这样,所以她一天天拖下去,后来便决定听天由命了。
“总会应付过去的。”她心想。
尼娜挑了个母亲不在家的时候让人把衣裙送了过来,藏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每天晚上她都会把葬礼上要穿戴的东西摊到床和椅子上。房里的东西全是白色和粉色的,轻薄透明的窗帘轻轻晃动着。精致的花瓶中插着些野花,散发出温柔的甜香。窗外,落日的余晖在远方蔚蓝的海面上燃烧着,就像女孩儿通红的脸颊。一切都纯净而光明,除了这可怕的黑色丧服。忧伤的眼里很快便涌出泪水。
她看着这片黑色,哭了很久。
有时她会穿着丧服照镜子。深沉的黑色,低调严肃的式样很衬她的长相。所以她更伤心了,哭泣的欲望愈加强烈。
每天早晨,她在睁眼睛的刹那都会感到隐秘的恐惧,会在内心深处询问自己,那等待已久的悲痛是否已经来临。太阳高高挂起,猛烈的日光倾泻而下,花园里一片死寂。透过轻盈透明的淡粉色窗帘,可怕的日子在向她招手。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尼娜对着新的一天,对着狂躁的生活倾吐出了心中的毒液:
“啊,我的爱人,他很快就要死了!”
她心烦意乱地走进饭厅,脸上纠结的表情与轻便亮丽的打扮格格不入。
母亲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你在烦什么呢,尼娜奇卡?在担心什么?你怎么了?”
尼娜一言不发,嘴角带着神秘而悲伤的微笑坐到桌旁,如此安静、温柔、美丽,穿着和发型都十分得体。她的模样像极了长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然而作品如此开头,其结局定然不幸。
尼娜怎么了,母亲没有了解到真相。
一天晚上,尼娜和母亲坐在别墅凉台上喝茶。有人在对面不远处放烟花庆祝命名日。漂亮的烟火让尼娜心生波澜,北方静谧的白夜似乎对她施了魔法,悲伤也令她的心志不复往日坚定。尼娜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倾诉的欲望,她靠向母亲,温柔的白色身影重叠在母亲暗灰色的裙子上,仿佛在上面缀了个淡雅素净的色块。尼娜忽然哭出声来,边哭边轻声说:
“太难过了!我有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怕又……让人心痛。”
母亲紧张起来,她把尼娜揽进怀里。就像安慰小孩那样温柔地安慰着她:
“你在说什么呢,尼娜奇卡,上帝会保佑你的,怎么了?会出什么事?你啊,我的孩子,别相信什么预感,你又不是老太婆。现在谁还信这个啊?”
尼娜擦干眼泪,挤出笑容,强装镇定地说:
“是啊,妈妈,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愚蠢,可我还是觉得他马上就会遭到不测。”
“谁啊,尼娜?”母亲问。
母亲稍稍起身,皱起轻度近视的灰色眼睛看着女儿。尼娜说话间又差点哭出来:
“我的心上人,我的未婚夫。”
“你在说什么,尼娜奇卡!”母亲惊讶地说,“什么心上人?你哪儿来的未婚夫!”
“我没有未婚夫。”尼娜懊恼地说,“不,我们怎么说到这儿的?啊,我有种预感,觉得我会爱上一个人,他会比全世界都美好,比我的生命更珍贵。然而他会忽然死去。”